一直在路上
家里一片死寂，主卧的门闭得紧紧的，女儿卧室的门也闭得紧紧的。满脸疲惫的肖刚推开卧室的门，看到躺在床上抽泣的妻子，心里就猜到了，这是又和女儿贝贝闹矛盾了。
我回来了，做碗猪肉疙瘩子吧，肚子里馋虫在叫呢。肖刚对妻子说。
妻子起身，抹一把泪，向肖刚告状：死丫头，就不去补课，学费都交了。刚才和我吵了一架，快把我气破肚皮了，咋生出这么个倔种来，就怪你，惯吧。
肖刚无奈地笑，返身到女儿卧室门口，门从里面关着。他敲了一下门：贝贝，爸爸回来了。
里面传出沉闷的一声回应：知道了。
肖刚冲了澡，换上了舒服的睡衣，妻子已经做好饭，还炒了个家常豆腐，一盘笨鸡蛋，旁边的酒杯里还有半杯酒。肖刚三口两口嚼饭菜入肚，身子已经一个星期没沾床了，现在，别的什么也不想，他就想一丝不挂钻进暖暖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上三天三夜。
这一觉睡得好沉，连一点梦星点子都没有见着，他好像完全进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没有风声雨声，没有鸟声虫声，没有汽车的鸣笛，没有人来人往，没有灯光，没有太阳和月亮，一片混沌。
早一天下午回来，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要不是一泡尿憋醒，估计他能睡到午饭后。醒了再睡就没那个劲头了。他坐沙发上，倒了一杯浓浓的茶，茶杯袅袅的热气升起，他狠狠地用鼻腔吸了一口，好不惬意。视线不觉停在了女儿的卧室门上，门还紧紧地闭着。他轻手轻脚地把耳朵俯趴在门上，听到里面有噪杂的音乐声。不用问，这是又在玩手机呢。
已经上高一的女儿是肖刚的心头肉，他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从小捧在心尖尖上，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正如妻子说的，是他把女儿惯坏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女儿有要求，他能办到的一定会帮女儿去做。女儿被惯得有点不像话，学习上不用功，爱大手大脚花钱，成天到晚躺床上玩手机。才十七岁，体重已经有一百四十斤，脸都要撑破了。肖刚四十五岁了，一米八的大个子，才一百五十斤，女儿都快赶上他的体重了，以后可怎么嫁人。
肖刚敲敲女儿的房门：宝贝，开门，爸和你说件事。
好一阵悉悉索索之后，门才被打开。女儿蓬头垢面衣裳不整地出来，睡意朦胧地问：爸，有啥事？
肖刚说：你不是不想补课吗？咱不补了，下午跟我出车玩去。
女儿的眼睛一下亮了，兴奋地拽着肖刚的胳膊：真的?不用补课了?
肖刚笑着点头：对，跟爸爸出车，欣赏外面的风景去。你准备一下，我们下午就出去。
女儿乐坏了，高兴地跳脚。飞一样地跑回卧室，找到行礼箱，塞满了衣服鞋子和一大堆零食。
妻子美云也似乎看懂了丈夫的心思，她没有反对丈夫的决定，目送兴高采烈的女儿拖着行李箱，挽着爸爸的胳膊出车去了。
贝贝是第一次进爸爸的驾驶室，爱干净的爸爸把驾驶室收拾的和一个小房间似的，车窗上挂着她送的生日礼物，一串枫叶风铃。在爸爸睡觉的床铺上，还贴着好几张贝贝小时候的照片，有一张笑得露出虎牙的，特亲。贝贝看了忍不住笑，爸爸就是亲自己。她兴奋地脱鞋上床铺，好期待天天和爸爸在一起旅游的日子，每天不用学习，不用听妈妈的唠叨，这样好的日子，太爽了。
爸爸开车，贝贝睡在床铺上，父女俩聊贝贝小时候的糗事。有一次，出车回来的爸爸没来得及洗澡，贝贝就冲过来亲亲，结果嫩嫩的小脸蛋被爸爸的硬胡茬扎得生疼，疼得小姑娘好久都不要爸爸抱。还有一次爸爸刚刚抱起小贝贝，小家伙屁股下一声巨响，黄金液倾刻喷涌而出，闹肚子的小家伙拉了爸爸一身。
贝贝听得咯咯直乐，没想到自己小时候的糗事有这么多。
爸爸感叹：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你就成大姑娘了，说不定哪天就嫁人了。唉，女大不中留啊！
贝贝白她爸爸一眼：我才不嫁人呢，我就陪着爸爸你，天天和你一起出车，多好玩。说着，贝贝爬下床，跑到爸爸身后，抱着他爸的脖子不撒手：就这样，我天天像个跟屁虫粘着你，你走哪，我跟哪。
肖刚摸一下女儿小巧的鼻子：傻孩子，你总要长大的。
贝贝把头歪靠在爸爸肩头：才不要长大，就这样多好。
窗外，暮色降临，一轮金黄色的夕阳挂在半空，炫丽的金光把半个天空都浸染成了黄色，像镀上了一层金子。
太壮观了吧！贝贝急急地找手机，用视频把眼前的一幕录了下来，第一时间发给了妈妈：妈妈，你快看，夕阳好美。
肖刚听到妻子回复：确实美得很，你好好跟着爸爸疯玩吧，玩够了再回家。
夜幕越来越深，来来往往的车流都打开了车灯，一盏又一盏流动的车灯由远即近又渐渐远去，坐在副驾的贝贝有些发困，身上也有了凉意。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宝贝，困了就去睡吧，等一会到了服务区，我叫你，我们吃点饭。
你不困吗?贝贝问。
肖刚摇头：不困，去睡吧，盖上被子，别着凉。
贝贝爬到后面的床铺上，晃晃悠悠地，像睡在了小船上，船下是汹涌的海水。真困了，很快她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有好多妖魔出入，她变成了侠女，与鬼怪们作战，好不威风。
乖，醒吧。我们下去活动活动，吃口饭再睡。肖刚叫醒女儿。贝贝睡得正香，不想下去。肖刚不依：已经在车上坐了七八个小时了，到地上蹦哒蹦哒，活动活动。
贝贝不情愿地起来，肖刚找来一件随车的大衣给她披上，把她从车上抱下来，搂着她进了餐厅。
想吃什么，自己点。肖刚对女儿说。
晕晕乎乎的贝贝没有一点食欲，她只点了一碗南瓜粥。肖刚又帮她点了一颗煮鸡蛋，一碟子煎饼，自己则要了一大碗浇菜面。
吃完饭，父女二人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这时，贝贝才缓过神来，看看服务区，到处是和爸爸一样的大车。
爸爸，司机们都到宾馆睡觉了吗?贝贝问。
倒舍得。肖刚回到：都在车上睡呢，辛辛苦苦赚点钱，再扔给宾馆去，谁舍得了？
贝贝若有所思：每晚都在车上睡吗?
可不是咋滴。
能休息好吗？我刚才睡了一会还晕晕乎乎的，像睡在船上，真难受。
习惯就好了。上车吧，我们还要赶路。
贝贝惊讶地叫：这么晚了，还赶路。爸，你不困?
肖刚摇头：还不困，到下一个服务区，爸才睡。
贝贝偷偷地瞄了一眼爸爸略有疲惫的眼睛，心疼地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被爸爸搂抱着，又爬上了车。
爸爸，你累吗？贝贝把两手搭在父亲肩膀上，用力地捏着。
傻孩子。肖刚拍拍女儿的手：爸爸不累，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爸爸怎么会累呢。
贝贝把头埋在椅背后，偷偷流下了眼泪。肖刚似乎觉察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抚摸着女儿为自己按摩的轻柔的手，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乖，去睡吧，爸不累。
女儿没动，她的手一直帮父亲按肩膀。肖刚的眼睛也红了，这孩子，真让人疼。
一路上，肖刚几次嘱咐：乖，去睡吧，爸真的不累。别按了。
贝贝都倔强得不吭一声，手上一直没停下过。
肖刚也无可奈何：这孩子，这孩子。
服务区终于到了，父女二人下车上了厕所，回来后女儿坚持让肖刚睡床铺，自己睡副驾上。她怕床铺太窄，父亲和她挤在一起休息不好。
肖刚不肯，他说：像小时候一样，爸搂着你睡，不挤。
贝贝拗不过父亲，钻进父亲怀里，只听得片刻间，父亲已酣声大作，沉沉地睡去。她轻轻地移开父亲搭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掖好。自己拎了大衣爬到了副驾上，好一阵之后才睡去。
半夜有点冷，贝贝被冻醒了，扭头看看父亲，还睡得很香，酣声长一声短一声，有节奏地响起。借着月光，灯光，贝贝看到了父亲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头上坚硬的头发也有了淡淡地灰白。父亲正在走向衰老的路上。
贝贝的泪水不自觉地淌了下来。爸爸太辛苦了，我还这么不懂事，真不应该。
无意间，她发现车窗上方有一个蓝皮小本，打开来看，是父亲的记事本，记着天天的收支。有一页写着这么一段话：
我把路陪成了家，家成了寄宿的地方，风里来雨里去，日月都成了最好的邻居，更不用说，季节成了最好的朋友。我给梦画上问号，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梦想，时间悄然逝去，我成了赚钱的工具，金钱的奴隶，在物质的驱使下透支着我的健康以及生命。岁月的长河里更像一只蝼蚁，不断奔忙着，我把自己打造成硬生生的铁汉子，因为我有家，有妻有女。
贝贝哭得更厉害了，泪水决了堤一样喷涌而出。
肖刚醒了，怀里没有了女儿，看到女儿靠躺在副驾上，心疼坏了，赶紧张开被子：冻坏了吧，快进来暖和暖和。
爸！贝贝叫着，钻进爸爸的被子，搂着爸爸的脖子，放声大哭。
傻孩子，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你哭得爸心都碎了。
爸爸你太累了，太辛苦了。我还这么不懂事，尽惹你生气。
肖刚摸摸女儿的头：有你在，我幸福都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为了你，爸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不辛苦。
爸呀！贝贝哭得更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