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4：喷水

莱阳宋玉叔先生是顺治四年的进士，诗名颇盛，与施闰章齐名，人称“南施北宋”。这故事发生在他在京为官期间。那时，因住居没着落，宋先生做起事来，内心常空空荡荡。家人又逼迫得急，因此，不久之后，他给租赁了一处，地方很宽敞，可以住很多人，只是比较荒落。

一天夜里，两个婢女侍奉宋玉叔的母亲到厅上休息。老夫人刚躺下，就听到院子外边扑扑作响，像是有人在喷水。声音断断续续，时大时小。扑——扑扑——扑扑扑，甚有节奏感。

老夫人起初对住处就不大满意，这次，又听到这样的声响，内心很是气恼。她催促婢女赶紧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婢女又惊又疑，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人在喷水。虽说有这么点困惑，但因为是夜晚，她们也不敢开门察看。只在窗边站着。然后，用指戳个小洞，眼睛贴着，往外窥探。

光线虽不是很明朗，但所见也还清晰。她们看到外边有一个老妇人。身材矮小。背有点驼。头发雪白，一根根往外刺出，像把扫帚。这满头的白发，又像是附霜的草根。头上还推起一个髻，长二尺多，像是把老妇人过往的岁月都堆到这里来。只见她绕着宅院快速行走，边走还边往外喷水。步伐疏急，坚强有力。所喷之水，则汩汩不绝。

婢女瞳孔收缩、扩张；内心皱紧、拉伸。慌忙一阵之后，她俩赶紧回去禀告老夫人。老夫人听完，也悚然而立。婢女赶紧上前扶住，定一定之后，三人慢慢地向窗口那边移动。透过纸窗，老夫人所看到的与先前二婢女所描述的，别无二致。

只是这时，那喷水的老妇人忽然急冲过来，并且把喷出来的水，直对准她们三人。一股水流，跌跌宕宕，迅猛有力地朝窗内喷射而来。三人都吓呆了。没等三人反应过来。水流已经抵达胸口。

她们只感觉到身体像是遭了什么重压似的，还顾不上冒出什么念头，就都倒了下去。宋玉叔先生，此时正为公务操劳，并不知晓。其他人，也早早睡下。这一天晚上，对他们来说，跟其他无数个晚上一样，睡下去，其实只是在等待另外一天到来而已。

旭日东上，万物都睁开睡了一夜的眼睛。神清气爽，对大家来说，新的一天都到来了。宋家人这时都来了。他们在门外把门扉扣了又扣，都不见里边有人应答。这时，大家才担心害怕起来。

有人赶紧拿来工具，把锁撬开。一阵忙乱之后，锁掉了。推门进去一看，地上躺着三人，老夫人和两个婢女，她们都死了。

不久，有人又发现其中一个婢女的胸口还有一点余热，于是，大家又赶紧把她给扶起来，灌上一碗清水，不多一会，婢女醒了。她在大家惊惧、焦急、期待的眼神中，把昨晚发生的事全讲了。

宋先生听说这件事之后，就迅速赶了过来。到来之后，他又听到老夫人死亡的真正原因，悲痛哀愤不能自持。

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就这样给自己害死了。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宋先生仔细地探寻婢女昨天夜里所看到的那个老妇人活动的地方，然后，叫家人拿来工具，在老妇人隐没的地方掘地三尺有余。渐渐地，洞窟里露出白发。继续挖，继续挖，他像疯了一样，大声喊着。紧接着，头颅出来了。身体出来了。双脚出来了。

原来真有一具尸体，仔细一看，确实是昨晚那个老妇人，只是脸面肿得跟活人差不多。宋先生吩咐家丁把尸体击碎。一阵棍锤棒过后，尸体的皮肉烂了。皮肉里边，尽是清水，它们像失去控制一样，一淌一淌地溢了出来，然后，曲曲折折，左拐右拐，循着路径，一直拐到宋先生的脚下。

宋先生厌烦地、愤怒地抽开了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