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

窗户外面是一整片的房子,黢黑的天幕。那些居民楼上的窗户懒散地亮着,像浴室天花板周围的马赛克,一样的砖,表面那层油,一开灯就变出不同的颜色。

早就入秋了,还穿得住短袖,开着电扇吹得睡衣鼓成一个球,舒服死了。街上很吵很吵,学校开闸了,车流和人群一圈圈散开,又安静了。

小亲弹坐起来,对着后面晚上的变电厂,放肆地吼着,唱的是她所有单曲循环过的粤语歌。书房里的桥桥,迈着轻盈的小脚,用指尖一下下点着门,“妞儿你在干什么妞儿睡觉觉了没?”。小亲倏地闭了口,清脆地按灭了灯。

小亲蜷着身子仓促地进了梦。梦里有很多声音,这些声音以一种极渺小的力量,试图去打断她的安谧。现在她看上去还是很安静的,她在有意识地,去抵抗着她听得到的喧嚣。声音告诉她,刚刚过了一辆赚黑单的夜的,楼下有个女人穿着高跟开了门,客厅的乌龟踢了一脚小石头……

小亲自己也不晓得零散的响动,是真切的还是梦里的?她始终好像在,一个可以随意游走的梦境与现实的平行大空间,里面既有理想的丰富,又有现实的骨感。以一种慵懒的状态思考着,或是说,她以一种清醒的方式睡着。

当菜巿场的卷闸门叫嚣着打开,嘶哑的响声。小亲就彻底清醒过来,身体用了几秒钟知道了她醒了,竭力地把她按在床上,牢牢地把她整个粘在床单上。她想抬起手,去掰开眼角边结成壳的眼药膏,手直抖相当地不给面子。她早就知道动不了,但她就是想试一下。通过窗帘的缝隙,她看斜斜地看到了还没有醒的天,被街边还亮着的灯光照成了很脏的紫色。

小亲掖了掖被子,蠕动着尽量的把它铺满身体,把一颗颗绿豆样的有形的酸胀,挤出来尽量地挤出来。

小亲的身体像是被牢牢的桎梏,直到不久束缚慢慢退散,渐渐松绑。她感到一阵松弛后的回热,暖暖的感觉按压着每个细胞,逐渐膨胀,向四肢的末端传递,皮肤有了醉酒后的放松。这是梦魇后的快意,难受和难受的背面,接连放送,浴火沐雨。寥寥几分钟的愉悦,像是对小亲带来疼痛的道歉,一种弥补,但是她不愿委身原谅。

小亲步入初中,她是揣着紧张和害怕步入的那座城堡的。她自幼就渴望的地方,也曾经一时因为自己够不上这里生发出羞愧,当她被录,她是恐惧的,她怕自己配不上这座城堡,怕城堡里的原住会厌弃她,这让她矛盾而焦虑。小亲现在都记得,第一次她坐在第五间屋子里等待分班考。她很难受因为她又怕又盼这个该死的地方,走得浑浑噩噩,头被赋予的羞耻感挤压着,她很疼,她很疼。她第一次发现她的痛苦会在身体上表现出来,她的可怜的身体,替她受着精神上的苦。自此她一次一次内化那种难过,她真的很难过。

初入班级,除了一位自小作伴的兄弟,小亲她举目无亲。她是茫然的,周围大家熟络地谈话,她就一个人。她强忍着不安,撑着半边脸,很商务的绞起二郎腿,用手绕着头发一圈一圈的转。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处于何种位置,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样自在。

小亲是那么单纯,她的烦恼在告知每个人的时候就在消散,她这么说了,也就过了,自己还是开心的。但是她的羞耻感,并不允许她轻易谈吐。心情是好的,像忘了那份不好的感受,也正正是忘了,让她生生压进了不可翻覆的意识深处。

一节下课,小亲穿过长长的走廊,跑到尽头的玻璃前,在窗前招呼要好的小姐妹。小姐妹颠颠的跑出来,小亲截住途经的邻桌,大喊,“我来找我以前的同学了啊,快喊美女姐姐美女姐姐!”,抓住小姐妹放到邻桌面前大声喊叫。她的世界,是在向周遭人们的咋咋呼呼中取得快乐,他们的笑,就是她维持能量的营养,也是一点点骄傲。

下午的音乐课,小亲早早到,她挑了边边上的座位坐下。三个同学落座她身旁,她们挤在两个座位上,小姑娘们聊得酣畅,小亲悄悄接话,“我觉得谢老师真的很傻逼”,皆大笑。教音乐的老师尖尖鼻头从钢琴闪出来,带着鼻梁上的油附着的光,昏暗教室,看不到他的目光,但足以感受到他的凶恶。小亲猛然觉得,自己刚才错了,她恨不得去死,死了别人就不会追究她刚刚的失言过错了。她牢记着这件事,讨厌那个多嘴附和的自己,她又不得不多嘴附和,她需要他们的反应,那是她所做的一切唯一的回馈路径,她需要,她恨自己需要。

小亲就是这么单纯。她现在来看,这种单纯挺无聊的,但是那是她自幼的最原始的发展出来的样子,那个当下最真实的状态。

有个男孩,他单眼皮那么好看,但是他的脸也就只有个单眼皮可以在心里细细回味,她的视野里常常占据着那双眼皮。当她发现,从她注意那个单眼皮开始自两个多月前,她相信这个就是爱情,自己会无数次的望向他他,仅仅这一点,她也不知道他哪里好了。她在文具店待了很久,最后拿了一本黑色的硬纸,一支白色的水笔,真的很激动,她马上就要对心爱的人表白了,他会属意不俗的自己,真幸福!她用大剪刀把一页纸卸下来,把纸的边角修成圆圆的,她在文稿纸上练了很多遍几句浓浓的真心话,她默写在黑纸上。返校的第二天,周一小亲悄悄走近那向往的课桌,递进整洁的桌斗,轻盖在神圣的书上。欣喜得要飞起来了。

他发现了那封厚重的表白,小亲盯着他,他扫视着那张神圣的纸片,面色逐渐绯红,小亲很满足。他回了信,虽然婉拒,小亲好像并没有感到意外,但是她不是已经有了接受幸福的预望了吗?她自己也不明白当时的淡定坦然,可能那是她骨子里卑微的发芽吧。她似乎没有那么难过。她居然很欣喜—他给我回信了,好开心。

虽然有这个失败的表白,小亲契而不舍地张扬。她去看单眼皮打乒乓球,她就一遍遍地告诉所有人“我去看他打球了”,她看到他经过她去倒水,她就不厌其烦地告诉所有人,“我男神真好,他今天经过我了”。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两件事情的催化,超脱了她的理解,她的预期。

元旦与当时的女友同行向北,她嘟嘟哝哝地拿过小亲手机,她是知道密码的,小亲任她折腾。半会时间被发小告知,刚刚我的号在班群里发了几十页我的私密自拍,而我的号,没有记录。小亲揣着她的恶意,没有提过,可能她是不敢提。自此后,小亲早晨向同学问好,但他们不给她寒暄的机会,她被生生瞪回来。迎面走来的同学,嘴里念叨着的很难听的话,小亲从没听过可以这么形容一个人。同学微信发来的歧视言语,一版一版的刷屏。小亲恨不得杀了自己,她不想在这个恶心的地方承受着屈辱。没有人愿意承受别人的白眼和相思人的拒绝。小亲对外界的毫无防备的接纳,哪怕是深深的伤害,她自己甚至感受不到这些恶意,她无意识的把这些东西全部逼进了深处的意识。后来,她在教室不敢喝水,她觉得自己不配像他们一样享受饮水进食,她感到他们很恶心。她很愚蠢,她卑微到觉得他们说的真的是对的。她想生病,只有这样才能逃离这个痛苦的囹圄之地。她被彻底击败,复合的失意让她无比屈辱,忍耐诱发出了她身体强烈的报复。

小亲开始第一次失眠,一晚上蜷着在摇椅里,她感受头部的痉挛,屈辱碾压着她,一晚上,很清醒,第二天穿上校服,去上课。她完全不累,应付着老师和功课,整个人没了生气。现在回观,她并不胖,但他们说她胖,她就是胖。她想着他们的名字,想着他们的话,跪在厕所里,两手撑地,吐得胃酸把喉咙返蚀得嘶哑,像堵了一块肥皂来回地滑动还有逐渐发泡的苦涩。

小亲开始频繁地请假,她的身体积压的情绪,已经支撑不起她的生活。她还是向往美好的,她想去学校,她想有以后。她去到学校,用臂膀圈住脸,无视大家的问候,他们以前也是这么对的她。在她走出校园的那一刻,强烈的念头,“我再也不要来了,太痛苦了”。她在楼下买的二十块钱一瓶的白酒,两瓶,一斤。灌下肚,返上来的味道熏得她很后悔,当酒精的酥麻感在胃部扩散,上脑,蔓延到指尖。跌在地上打滚着哭,一口一口,她哭得脸疼。每次醒过来,她都会很轻松。小亲慢慢习惯了喝酒,爱上了酒精上脑的愉悦。

小亲在五月份,第一次见了咨询师,她对心理学抱有好像能解脱的向往。她想结识这位温柔的老师,称呼禾老师。浅浅谈,小亲很喜欢她。

禾老师看上去真的很安逸。有着圆润脸蛋的精致脑袋从平实的肩膀上长出来,像是一个可掬的套娃。那种浑然天成的自然,给了所有与她谋面的人扑面而来的松弛和柔软。初见她,她像是老黄酒坛里生的一口风,绵密微醺的醇香,源于她对这个孩子全然接纳吧,她感到很安全。不像那些猖獗狂徒,以钝痛的形式对她以暴击。小亲厌恶那座暗暗涌动着戾气的城堡,连带着开始厌恶有他们存在的课堂,连带着厌恶以课堂形式呈现的学习。她的那种厌恶是带着怕的,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受。禾老师稳稳地挽住小亲,用呢喃的轻声细语说,“你真的很不容易。”

但是小亲没有告诉她,在六月五日,她第一次尝试伤害自己。她写好遗书,捂在被子里嚎哭。亮橙色的药兑进白酒,矮矮的玻璃杯,她慢慢吞咽着享受最后的身体变化。把杯子丢出窗,盖上被子,睡了。第二天,并没有死,晚上腿上有了星星点点的出血点。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禾老师的存在,澄清了小亲的心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生活阻碍,是个需要正视的问题。她身体的不适愈演愈烈,她深信自己罹患重疾,各处求医想解释这种疼痛,查不出腰的胀痛,头的酸痛,腹部的痉挛。这种疼痛像是假的一样不被人信任,是真切的疼啊,没有人能理解小亲,她只迎来了一群教导,“要跑步,早点睡,就是想多了”,这是病啊,不是自己想得的,也不是就能这么自愈的。

小亲的完美主义不容许她就这么放弃学业,那样会更加焦虑。但那个豺狼横行的地方,她真的无比绝望。她在吞食三百片药,在下午体育课的教室里,站在饮水机的旁边,灌一杯杯的水下去,把药咽完,肚子很胀。到了晚自习,喘不过气,想把肚子整个倒出来。十一月底,小亲把桥桥拘在房里,吐出这一切,她那么难过,也很无奈这一切变得这么糟糕,她从来没有预想到会成为不可控的小亲。

小亲的身体渐渐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返校日,小亲感受到腰部有股力量不断长大,往她的四肢跑去,脚趾以扭曲地抠住鞋底,撕了两页纸捏成团,塞进手心,两团纸紧促的压得很紧,喉咙里像被红酒塞严丝合缝地堵住,发出尖锐的呼吸声,胸口的搏动回响在这具身体里,像是要死了的上刑。小亲终于按捺不住,夺门而出,四仰八叉地瘫在刚拖完的走廊里,头抵着坚硬的瓷砖,顺应着墙壁的走势,小亲弯在那里,软软的,精疲力竭。一阵委屈密不透风地盖过来,她用吼的方式大哭,用手指绕上头发纠着,碎发散落下来,冰冷的感觉爬上来她的头皮。她心底的辛酸,是不可名状的,常人无法体会那种躁动后回归时的无奈和绝望。

小亲在一个春夏天,瘦了,从102到了88斤,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吃东西极其敷衍,不爱从前爱的榴莲千层,烧鸭饭也厌了。也是她察觉不到的心底里怕胖的缘故,她吐掉了所有的食物,那样才算一个合格的悲惨病人。她有点不想好起来了,不算安于留在舒适区吧,脱离社会活动这么久,她的行为还做不到她理想中的丰满状态,她只能纠结现实能力上的缺憾,想做到和做不到的牢固的矛盾。她真的是对食物不感兴趣了,赴约散步,走上天桥,她饿得发慌,要栽倒在地。后来上演熟悉循环的戏码,她只能走几步,蹲在路边休息片刻,再走几步。她习惯时刻饿着,空空的肚子让她倍感安全,清瘦让她感到她的魅力在扩大,也是对他们的取笑清脆地打脸。

小亲自患病以来最开心的时光,是那个春天。她真的舍不得停下来,放一放学业,等等疲倦的身体。但是那时我们的小亲明白,自己的学习是不能让她一直与男友比肩而立的,她不愿抱病在家,矛盾让她真的很伤心。她在旅途中放肆地大哭,在那一个晚上做了休学的决定。这个决定后,小亲有了彻底的松弛,有了稳定的好心情。她买了三百五十五粒生石花,一颗颗小巧而圆润,她一粒一粒地拨开残根,拿着小镊子一颗一颗小心放进小土窝里盖上薄薄的一层营养土。她变得柔和而细致。每天这么反复的生活,她过不厌,除了偶尔的呕吐和疼痛,她都快忘了自己抱恙在身。

到了初夏,小亲变得懒惰,不管窗外她之前心心念念栽的各色月季,也不浇水。她开着空调排放着身体的燥热,在薄被里酣然入睡,睡得很沉,老猫上身扑在门上挤出一道缝,压扁自己的身体挪进来,张了下嘴巴表示打过了招呼,揣着小亲另一旁的枕头上。外婆喜欢风风火火地闯进门,大喊“美女,我来看你了,快点来和我玩!”,小亲讨厌死了她的吵闹,打破了她的好觉。小亲扭动铁门的老锁,没有钥匙可以打开它。老外婆终于进不来了。她昏昏沉沉地进入梦境,直到门外的响动引起了迷迷糊糊的她的注意,已是天黑,手机一直响她不知道,她单衣起身跑到门口旋开了老门,桥桥站在门外,和一个锁匠快下了那把好锁,锁匠的大肚老婆在旁边舞着扇子。小亲睡得太死了,忘了锁上了开不开的门,忘了晚上的到来。

小亲在家的日子,那种疼痛会整个绑架她。她不能够有任何念头生成,就静静地弯在那里,放一点冥想音频,合上眼皮,感受她脑海的疼,像一个绿色的三角体,在长长的脊柱内部来回翻滚游走。

现在的小亲这样形容那种经历,“我觉得最大的痛苦在于,我这一秒很难受,知道下一秒还是很难受,就这样长期的折磨我。”

桥桥是一直陪小亲的人,她们的关系不像母女,就是那种紧密的牵挂和承担,小亲明显地感到有些若即若离。而桥桥的认知里,她是用命去接纳小亲的。她认为的倾其所有的爱,小亲认为那更像是那辈人出于那份责任不得不做的事。点到为止的爱,要求你应该感恩。

小亲在这份关系里,从来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小亲的病痛,桥桥不愿直面,她总找一些不紧要的理由,去解释小亲的求助。有一次,穿过马路去对面买水果,经过花坛,小亲绊了一跤,她看着一根木头刺进膝盖,爬起来,拐到马路对面,她喊“你快帮我拔出来!”,桥桥摸了摸伤口,说“没事妈回去给你擦点碘酒。”。小亲很气,她甩开桥桥,挪到隔壁店面的小诊所,擒住准备下班的老医生,“你快帮我拔出来,好疼。”,医生拿出针管挤了半管麻药,用镊子戳着走路已陷进肉里的木头。桥桥安慰“不要紧,回去擦点药吧。”,小亲跟她爹打电话说了,她爹把车转到诊所,驮着她进了急诊,打麻药把口子划开,拔了出来,用了大半个小时。扎进肉,木头一寸长。小亲早就自己管了自己,她不放心桥桥,她想担起这一切,但又不想,那样无依无靠太凄凉了。

桥桥过得很好,好像是活在一个平行的世界里,美好得像是虚伪的,也可能就是虚伪的。她很爱学习,报了一个一个的兴趣班。她就像她认为好的的那样活着,很浪漫很奢侈。旁人掺入任何一点存异的观点,她也不懂,但就像懂了一样运用着书里的所有,枯着眉头僵硬地接纳包容。

桥桥有时候不像一个妈妈,可能是她原生家庭赋予她的天真吧。她自读书一直过得单纯善良的生活,她并没有告诉小亲该如何交往,小亲也一如她单纯。困顿中,小亲讨厌这种单纯,因为这让她的生命里像是经历过了谗言的集中营。

禾老师一直在那里,她给予的像是一个母亲绵密的感染。小亲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当小亲与她年把未见,重逢时有一种回归的意味。小亲是她扶着重新站起来的,她的价值观小亲有细微的承袭,小亲不敢说有了她的那份周全和安逸,但是小亲心底很愿意和她一样,小亲真的想活成她的安逸模样。

小亲的最后一次放肆地表白,在浓浓酸味的七夕。她伏在枕头上,缓慢地轻击屏幕,他缓慢地回了——666——但他转头又忍不住长长回味她。到了牵挂满到收不住,他如她从前那般卑微,他轻轻问道——可以做我女朋友吗?但小亲延续着她长时间沉浸的淡然,甚至叫漠然,她没了激动,并不清楚在光明来临的时候她会那么迟钝,也许她此时对他倾注的情感是那长期积压的屈辱。短暂地矛盾中她延续着那份疼痛,但熬过来了,她发现了这个人的魅力不减,可能是这么两年多的消磨,她的喜欢渐渐麻木。但他的到来,她紧绷三年的身体渐渐回归,她的感官轻轻地苏醒了。是那个单眼皮做的这一切。

小亲停顿在镜子前,搓揉着她的微卷秀发,安逸地看着丰腴胴体,她的称有了三位数。这是膨胀的神智和极大量的药物的复合作用。自陷入男友的怀抱,就变得柔软,就变得不像以前的惺惺作态,不那么做作地自以为是。她变得真实,因为有了他的呵护。他喜欢叫小亲小包子,因为她越来越长得像个丰满的包子。她好像痊愈了。

安宁,像是一直挨着等风暴的到来,安谧在尽量地拖延,但是黑暗总会翻覆过来,糟躏她的细腻肉体。所有的苦难又故态复萌。小亲根本不敢早起,因为她体验过上午的窒息,她没有勇气面对,她选择沉睡。那些窒息的时间,她查过,如何自杀,她就用最疼的方法对待自己,她知道死不了。她享受摧残,每一次做完,她真的好放松,每一次感动针穿过皮肤的异物感,她真的好享受。那样她好像才能把自己的痛苦外化,发泄出来,她好痛苦啊,她真的好痛苦。她望着腕上凸起的疤,旁边有凸起的针眼,还没愈合的神经,摸上去还没有知觉,麻木。事后她总能睡个无梦的安稳觉。这是她唯一反抗的途径。

她可怜的本我啊,或是说原始的本能啊,被她压抑到变得畸形,回弹的时候,就是这些叫做“愚蠢”的爆发。

这段低落的时间,她无法交流,思维像断裂了。平时的交流,她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要跟上对方的谈吐。她用尽全力挣脱这苦闷的时刻,但她被牢牢地钳在了情绪的负性版面。这是病啊,周遭的关心的言语,他们总想告诉你,没什么病,要靠自己,你不要想多了。她感觉他们在挑衅她的苦痛,唯独医生才懂她——这真的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她才是最坚强的人,那些该死的苦痛啊,疯狂地猥亵她的残躯,她要死了。她承受着每一分痛苦,肩负说不够坚强,无所事事,但她如何在幽深的绝境,抱着这具蝼蚁啃噬的病躯过成“他们”“正常”的生活。她的从苦难里来的人,她才是最坚强的勇者。

小亲的这份苦,可能只有出自这苦难的人,才能共情,生出那份全然的同理心吧。

小亲至今明白,以前那个矛盾的自己,给了自己很多崎岖。她并不埋怨当时的自己会那么天真甚至叫无脑,那是她当下可以称为“无奈”的能力,命运强硬赋予的际遇。

她知道等待她的不止这些,也不外乎这些。

每一个简短又饱满的梦里,都是一场疲惫的博弈。喜忧参半,在复杂的拼命招架的生活里,接受疼痛还有孤独,还有那点点小惊喜,一点点熟悉的惊喜。她渐渐懂得了生活,就是肝脑涂地的机械劳动中有些零碎的小惊喜,用力活着的驱动力。

她想完成这篇真诚的记叙,她走过的这份未完的苦难,回荡在情绪的两极之端,一辈子可能无法绝笔终章。下笔缜密,她倾注初生娇嫩的敏感。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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