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别裁》159（宪问）｜危言危行还是危行言孙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这个“危”是正的意思。“孙”字古代与“逊”字通用，逊者退也，就是谦退的意思。孔子说，社会、国家上了轨道，要正言正行；遇到国家社会乱的时候，自己的行为要端正，说话却要谦虚。

        这是孔子教学生们处世的基本原则。天下太平，国家社会都上了轨道的时代，一个正人君子，行为要端正，说话正直没有关系，无所顾虑，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当处在动乱的社会中，第一个原则是行为要端正，如当公务员，不贪污、不犯法，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可是在言语上，要少发牢骚，不要得罪人。因为乱世里没有章法，否则的话，往往会惹麻烦。

        岳飞身处乱世，他要北伐，这完全正确，但他的人品行为是“危言危行”，正言正行，结果蒙冤而死。因为他没有做到“危行言孙”，而是出言不逊。“直捣黄龙，迎回二圣”是他北伐的口号。二圣是宋高宗的父亲和哥哥，他当时的口号，就是非打不可，而且一定要打到东北去，把太上皇、皇兄两个人请回来。他这话说的也对，是正言，但二圣回来后，高宗怎么办？所以秦桧要杀岳飞，不过是拍高宗的马屁。因为高宗自己的意思，认为岳飞你打归打，为什么非得迎回二圣，叫我这个现任皇帝怎么办？而这个话，高宗又无法告诉岳飞，所以岳飞只有死。这就是他“危言危行”惹的祸。

        另一位叫冯道，在唐宋之间，五胡乱华几十年间，换了好几个皇帝，大多是胡人来统治。五个朝代，都请他出任要职，活了七十三岁，晚年号为长乐老人。他第一原则是“危言危行”，生活非常严谨，本身一点漏洞、毛病都没有，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可是历史上批评他没有气节。欧阳修论历史，直骂他无耻。可是在冯道的诗中可以发现他的思想，认为只要立身端正，身处虎狼丛中，也可以站得住。他认为当时那个时代，是虎狼当道，不须向谁尽忠。只要保存中国文化的精神，中华民族的民脉，等待国家有真正的人才出来领导，用不着为胡人尽忠。他等了好几十年，直到他死后才出了一个赵匡胤。这个故事说明冯道在当时那么乱的时代，“危行言孙”是做到了。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这又是孔子对于人的才德分类。他认为真正有道德、有修养的人，一定有文字著作，或者有名言留给后世。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这些人，都有德又有言。但是有些著作的人，虽然文章写得很好，却不一定有很好的修养德行。同样，一个仁者一定有大勇，这个勇并不是会打架的好勇斗狠；而一个勇者，却不一定有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