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背影

                      再读背影

      第一次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那年是13岁。课后给我的印象是朱自清先生的父亲是一位爱子情深的人，整个背影让我觉得很沉重。我对背影的理解，只是教科书上那个肥胖的身影和蹒跚的脚步。

      我13岁那年，家里有了小小的变化。家里有自己的车，经济有小小的改变。可是，家里的争吵也略显频繁。有时，是妈妈爸爸之间的欢笑，瞬间又变成了爸爸与哥哥的争吵。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会发现床边写字台的灯亮着，爸爸在记着日记，写着与哥哥的所有语言，一支烟在手边燃烧。天亮了，我把这些文字给哥哥看，哥哥愤怒地撕毁那些纸片，狠狠地扔在地上，顺口告诉我：“小妹，不要去理他！”哥哥那年大我十岁，会给我买雪糕，掏出为数不多的十元钱塞在我手里。

      我不明白，爸爸和哥哥的关系为什么那么糟糕。他们都是那么的爱我，为什么不能和气地沟通。像对说话那么样，温声细语呢？

      开春的泥路，总是深一脚浅一脚地伸向远方。我看着爸爸的背影，发现爸爸的背有些驼，头发也变得凌乱。一年之间，爸爸就从强壮的小伙子变成了中年人。那个在我心里，曾经能呼风唤雨的爸爸，也有唉声叹气，也有暴跳如雷，还有默不作声的样子。我的心里十分痛苦。我希望看到一家人在一起的开开心心的样子，希望看到互相沟通的轻松。

      后来，父亲与哥哥争吵的原因有很多：为了哥哥娶妻，为了给哥哥买房，为了给哥哥换车，为了给哥哥换工作……都是盛怒之下的父亲，最终妥协，把一切都打理好，默默转身离去。两人再不相见。

    当我再一次看到父亲写的信，是我38岁的时候。这封信，是写给姐姐与姐夫的。父亲希望这两位年龄加起来将近一百岁的成年人，能敢于面对生活的困难，承担起家庭的责任。父亲写道：“他人老了，笔秃了，思想跟不上时代，只是希望这两个成年人，能过得幸福”。每逢周末，父亲都会和姐夫小酌几杯，以示友好。说说自己年轻时候的英雄历史，谈谈孩子们的工作顾虑。我想，这是他老人家能为子女做的绵薄之力。

      我和父亲，既是父女，也是知己。他很喜欢找我聊天，让我说话。因为我的话，总是他想说的内容。他不用组织语言，只要在旁边不停地附和就好。我做大段的演讲，讲理的过程要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正反对比，古今对照，就差翻翻家谱了。当我口干舌燥，才思枯竭的时候，他会清清嗓子做总结式地称述发言。一来，显示他教子有方，二来，显示他的观点高明。

      观点相符，我俩开怀大笑；观点不符的时候，他会狠狠地甩一句“反正，我已经说过你，你不听，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也会狠狠地甩他一个背影，把自己关起来。小时候，我最怕他的惩罚是不说话。长大后，我最喜欢和他打冷战。可是，他丝毫不担心我们的冷战。他总是得意地说，“你就是嘴硬，过几天便想明白了”。不出三天，爸爸的话就会被佐证，我只好在饭桌前摆好筷子喊一句“爸，吃饭了！”再看到他气哼哼地坐在桌前，端起酒杯小酌。

      我是爸爸的代言人，也是他的救星。

      妈妈每次和他闹革命的时候，爸爸总是以命令的口吻叫我回家。电话里面的口气，我可以听出他充满着愤怒和责怪，好似是我造成了他当时的窘境。

      我回家了，他就可以绕开老妈，解除禁足；我回家了，他就可以再次拿上电话；我回家了，他更可以有香喷喷的可口饭菜了……他常说，他在外面抵挡一切。小时候，学习好，老师喜欢他，让他有读书的机会，摘除“黑五类”的帽子；工作后，表现出色，从工人到领导，带着大家一起干。唯独他在家里，他有受不完的气……他的英雄本色和意气奋发在家里，显得无用武之地。

      父亲五岁，从老家逃难来到新疆。身边只有奶奶这位小脚妇人的庇护。七岁，因为被人戏弄，与人打架得胜，再无人敢欺负他。十岁，失去爷爷，与三位伯伯在大西北闯天涯。十八岁正准备高考，却遇到了整个国家停考，成为了响当当的“老三届”。他自幼无父，父爱的印象是爷爷的一巴掌，因为八岁的他用泥土止血，爷爷训斥他不懂得爱惜自己。

    成年的他，做了父亲，不知道如何表达父爱。用过“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方式，用过文绉绉的书信的教育方式，更用了“亦师亦友”的教育方式。

    父亲的背影慢慢得变化着。不断地变化，就是他永远不变得法宝。他喜欢读读《岳飞传》，看看《拳王争霸赛》，再谈谈《海峡两岸》。他的脸上略泛着红润，彰显着“大丈夫”的风范。

      实年38岁的我，再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我读懂了父亲爱的艰难，读懂爱就是读懂对方。

      夏天，走在绿荫树下，父亲的背影是那么有力。有力的伸缩，有力的变化，有力的爱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