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朋友又聊到高中时期 ,最后的学校生涯。在一个重点中学,成绩排名第一,第二,最后却辍学的痛苦根源。
那些发生和震动,每一次恰当时机的讲述,胆颤心惊,小心翼翼,或是在已经有充分安全感的环境里,都是永远无法轻描淡写的。甚至,由于羞耻感,把它藏在树洞里,越来越暗。
我的故事不是从十二岁后思想的开化和情感的突然觉察开始的。还需要向前回顾。时间节点还需要向前。
大概可以看做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一个大事件。第一个可能比较大的事件。
人生的苦难算不得养分,更不能自欺欺人当作洗礼。对于不得不遭遇的人来说,那只能称为苦难。
尊重别人的苦难,才是彼此救赎之路的开始。
part :1
那年,我10岁。
小学六年级。
那时候的冬天,大概一向很冷吧。关于冻坏额头的大雪冷风,关于脸上腿上的冻疮,关于老师专门叫我到办公室去,关怀地问,为什么穿这么少,关于同学们无恶意地笑我脸上的血丝是不是染了墨水。这种印象,也只是后知后觉。
下了晚自习,叫上住在附近的女同学一起去厕所。
她不愿意去。于是,只好自己去了。我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厕所是没有灯的。似乎只是默认。
刚进去,就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口鼻。那种粗糙的线织手套。
大概有挣扎。但是,记得的只是氧气越来越少。我怕真正窒息。我怕死。于是,想到假装不动,装晕撅。那双手上的力量感觉到轻了一点。
是的,那个时候我是怕死的。我有想要生存的本能。与后来几次自杀,是完全不同的。
接着,大概听到外面谈话。这个人,应了。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我不敢发声。不敢喊救命。
然后,被从旁边的矮墙扔出去。
校园外面,是大片的空地,平日种了庄稼。冬天,大概只是一片荒凉吧。
被绑起来,驮在肩上,头垂在下面,一晃一晃的。棉衣上的帽子也那样垂下来,遮住视线。
到达的第一个地点,大概是那种看守瓜棚的小屋子。
只敢把眼睛眯一条缝来看。接下来,就是被强暴。但是,不敢发声。不敢让他知道,我一直醒着。如果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心里在想,这已经什么时间了呢。
坐在一辆自行车后面,捂得严实,看不到路。双手被绑在他身上。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好像还听到有人讲话。如何求救呢。不知道。
第二个地点,是一片空地。
大概远离了村落。看不到灯光。只是冷得身体一直颤抖。
我在想,只要能想办法回家。只要今晚不死。只要活下来。
我要自己想办法。
他问了我年龄,我说十二岁。大概觉得说自己大一点,能让他有所顾忌。
是的,孩子式的保护自己 。
问了家庭地址。我不说。
我害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逼迫下,我还是说了。
记忆里唯一的味道,是他嘴巴里的味道,某种牌子的烟。后来很多年,我也依赖抽烟。但是,很害怕一旦闻到是那个牌子。
接下来的记忆,便是他拿出一把刀,抵在我脖子上,逼迫我,不准喊,不准叫。大概很疼吧。
大概吧。
我只有一个念头,我父母在担心我,找不到我他们多着急。我得回家,一定得回家。这个念头,让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那样痛心。一个孩子相信父母爱她,一个孩子在这种时候不是害怕受伤害,而是怕父母为自己担心。
她想回家。
他用手电筒也许是手机灯光看了衣服上的血迹。我对这些尚无认知。
最后,手脚都捆绑在一起,嘴巴里也塞上东西,扔进一个土坑里。上面盖上了一些玉米杆之类的东西,遮避了我的视线。
我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不可以。
听着没有脚步声了。是不是可以试着逃走。
又怕他短时间内突然回来。
不敢动弹。可是,我大概只有这个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世界这样安静。
我得逃。
脚上绳子太紧,把棉鞋蹭掉,踢开上面盖的东西。找一个方向就走。
哪里离灯光近一些呢。
到一个小路边,看到一处房子的灯火。可是,犹豫。
怕刚好那个人在。
就一直在路上走。碰到两个骑自行车的人。才开始喊救命。
后来,他们的描述里,看到一个一蹦一跳的东西,也吓得不行。
就这样,这一夜,没有死。
part :2
被带到警察局之后。知道已经夜里12点了。也知道父母已经报警。
6点半放学。已经是深夜了。
接下来,是被警察问话的过程。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你衣服背后的血是怎么回事?(我转身,才看到棉袄上大片血迹。意识里,只知道这是羞耻的事。是不能讲的。但是,知道什么都隐藏不了。)
——不知道。
——他有没有脱裤子?
——不知道。
——脸上是怎么回事?
——他咬的。(那种感觉,是火辣辣地疼。)
父母刚进来看到我,母亲便哭着跪下了。
(是这次回忆,我重新记起的。)
警察说,让我把衣物都留下来 ,要做证据。他们瞬间明白我发生了什么。
那几日,母亲几次痛哭。我都记得。
但是,这件事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印象最深的,是因为没有了棉鞋,在车上母亲把手套摘了给我套在脚上。
忘不了的。
想到这个,还是会让我哭。
回到家。衣物和身体上都是结枷污迹。擦洗了身体。
一盆一盆黄色的水。
可能一直精神紧张,根本不知道大便失禁了。
这处发生,是我三十几年来第一次表达。
无法启齿。
而自己交往过的男友,也根本不能够探知到我所有经历。
压抑太久,当然也有几次说出口的。作为想要被了解,作为伤痕。
有人客观地说,你不是特殊的,有些女孩儿小时候会有相似经历。
有人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要学会忘掉过去,开心起来。你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有人说,你把过程讲给我听,可以助兴。
呵,是各种各样。
part :3
几日后,警察再过来索要衣物证据时,已经被不得已扔掉了。
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不会有人告诉我的。
被带去指认疑似的人。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的模样。只记住了那种烟的味道。
那个人,让别人带信到家里。索要赎金。父亲藏了刀。听说结果是没人出现。
一直包着围巾。同学们来家里看望我。我躲在屋子里,不见人。
因为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都是血痕。而且,是肿胀的。
这件事,也给了曾经暗恋我的男孩儿伤害。很多年后,他问我,为什么那天我不见他。我无法回答。
可以去学校了。母亲给我买了一件新棉衣,口袋上有小熊的图案。给我扎了两个小辫子。是的,一件新棉衣。虽然很薄。
而当晚那件不合身的大棉衣,染上了大片血迹的棉衣,是母亲的。
后来,我因为缺乏衣物,产生过很多的羞耻感。对自己影响很大。可以单独来诉说。
有记者来采访。
我把那件事回避了过去。
学校老师,在记者身后,张牙舞爪,教我要怎么夸张描述。
可是,我知道警察知道一切。这种事,大概还会见报。
有一天,听到坐身后的男孩子说,她居然会做出来那种事。我听到我的名字。
又是偶然一天,我听到同学告诉我,说那天没有陪我上厕所的女孩儿,四处在说我的事情。说我居然会做那种事。我也大概听到了裤子这个词。
直到上了初中,已经分班。突然有一天,不熟悉我的男孩儿,来问我,那个女孩儿告诉我一件事,我不相信。
我立刻明白。我说,是真的。
而自己也只敢在放学以后,踢了一下她的桌子再扶正。
这种敌意。源于女性之间无知的妒忌,所以中伤。我那时候就已经明白这点。因为在学校成绩优异,被老师喜爱,被一部分男孩子暗恋,所以,才有了矛头。
但是,我真实的家庭生活,是多么无助和痛苦,又何必再加以恶意呢。
而我又到学校去,见到的她,是剪去了头发,穿一件崭新的洁白的厚厚的棉衣。因为怕被那个犯人认出来。
被父母好好保护着。
part :4
大概到此,这件事就结束了。
直到后来某天,学校领导告诉我,那个人已经被抓到了。
而学校老师也乐于点评,那个犯人到底有多笨,我有多机智。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饭后谈资,渐渐,就会被遗忘。
大家一样过得寻常生活,有寻常烦恼和快乐。
当然,除了,当事人。
之所以一直觉得这个事件对我性格影响不是很大。可能因为,后来人生里的一切痛苦,全部是因为家庭。
这件事,无非是发生,无非是事故,无非是流言蜚语,无非是可悲于对父母的担心,无非是可悲于自己的太过懂事,无非是记得那个冬夜那双手套被套在脚上,无非是惦记那时候母亲是给我买过一件带小熊的新衣的。
可是,后来,它成为一种佐证。用来证明家庭环境,对一个人命运左右的力量。
如果说影响,大概是男女关系方面。
比如,起初的恋情,因为觉得神圣,还有一些道德观和传统观念的绑架,会内心对自己说,自己不干净,是配不上别人的,被抛弃也是应该的。
如果愿意给我一点点温暖,就会感恩戴德。
听到对方说,我不在乎,自己也觉得低人一等,这个人终究是连我也不在乎,是会抛弃我的。
而基本上,是需要让它在心里成为一片墓地的。我如何能忍受不对等地去相处呢。又有谁能够知道以后还能正常相处呢。
图片来源《素媛》
曾经,有朋友推荐我去看《熔炉》,看《素媛》。那些小时候经历过被性侵的女孩子的电影。
可笑的是,有几个人,能跟我一样,产生羡慕心理呢。
这种心理,大概也是病态,需要隐藏的。越发觉得耻辱。
他们的故事里,都有人在意那些伤害,伤害被发现,想要尽全力保护她们,温暖她们,帮她们去治愈。哪怕是有些无力。
而我,没有权利躲在角落,去让人知道,我受伤了。
我的父母,亲人,这辈子也不知道我究竟经历了什么。连我几次自杀,都只是指责我,骂我居然让他们没面子,说道爱死不死。从来没有反省,没有尊重,没有心疼。只有他们要自己高兴,你绝对不能成为我们的麻烦。
三十几年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对不起。
毕竟,被偏爱的才会有恃无恐。
这一生的课题,定义为寻找爱和温暖。似乎经历得再多,即使看见很多残忍和冰冷,那份渴望和相信,也没有被这个世界改变过。但是,对于一个有缺失黑洞的人来说,一切都是合理的吧。
当我试图打开自己,世界会不会就此出现裂痕,渐渐地,光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