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春天逝去

人淡如菊

大雪之后最初的静寂，竹林里风吹动树梢，流水淙淙的声响，寺庙里风铃的寂寞空灵。海边浪潮的声音……大自然的声音如此美好，惟有用心倾听。在竹林里生活了五十二年的老妇说，大雪之后风雨中的竹林声音最美，那对牵手一辈子的老人唱起了歌，是忧伤深情的《阿里郎》：“纵有荆棘难留朝阳，青春流逝渐见白发……”

他们是同行者，一起用录音机录下大自然的声音，用以录制电台节目。他们在冬天走遍郊区，四处记录大自然的声音。两人感情慢慢升温。爱，就在某刻轻轻地来，却那样浓烈如陈年的酒。靠近就闻到芬芳，顷刻便醉。

爱的时候都以为会是天长地久。他们站在春天的郊野，望着不远处树下相偎依着的两堆黄土。她问，我们会像那样在一起吗？他紧紧地拥抱她。在别人的故事里，止不住落泪。爱着的时候，即使在忙碌的工作中，也能从心里笑出声音来。那个喝醉酒的凌晨，对朋友说，我爱上一个人了。长长的一段路，黑夜和遥远并不能阻隔他的爱。他知道，那个爱着的女子在等待。爱着的人是多么幸福。

他那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的奶奶天天到车站候车室，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同样的位置，眺望着同一个方向。她用一辈子守候她已经不再回来的新郎。记忆里，仍是那样年轻俊朗。她对失恋的孙儿说：“你要想哭就痛快地哭吧。女人和巴士一样，一旦走过，就难以挽回。”她终于明白，那个与别的女人离开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那个阳光温煦的早晨，她穿上了结婚那天穿的粉红礼服，走出家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她把生命终结在最美丽的时刻，那时她是他温婉柔情的妻。

春去夏至，他仍然爱得炽热，她的激情却开始冷却下来。他问，难道你当我是你的即食面？她经历过失败的婚姻，相信爱情如同声音一样稍纵即逝。她爱着，却又冷却了。她是怕了，还是倦了？于是，又有了新欢，开始新的缠绵。

他却怎么也无法接受爱情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溜走？“你爱我吗？爱情怎么会走的这么快？”他试图挽留，我哪里错了？我会做得更好。曾经他为她做过多少方便面，加了她最爱吃的泡菜。可爱情怎么会是一份快速面呢？他开始羡慕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奶奶，把记忆停留在最美丽的时刻。他害怕像父亲一样，永远不能忘记年轻的亡妻……

大自然里有最美丽的声音。很少人用心聆听。很快地消逝了。如同春天，在落红深处。忽然转身，瞬间没了踪迹。而爱情，想牢牢握紧，却流逝得更快。他在她的新车上划下了深深的印痕。她又有了新的男人。他的痛，那样不可触摸。他在有雨的窗前，唱着歌，“尽我的生命热烈地爱你，尽我的纯真相信又相信”。他不相信她的决绝。一次次去看她，甚至一次次跟踪她。但，爱已经不在。车上的伤痕，很快就能拭去。而他心里的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呢？

很多年以后，想起他的时候，心头是否残存一点温柔的记忆？记得，他轻轻拂过你额前的发丝，他怀里的温暖，阳光般的笑容，忧郁的眼睛，他那么汹涌的爱情。多年以后，爱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没有为谁停留？生命果真如一列远行的车，一旦离开就不能回来。

当春天过去，爱情也离去。甚至没有一点痕迹，说明你曾经真切地来过。记得，她曾在夜深的大街上等他下班，他曾为她做世界上最好吃的泡菜。记得，他们一起录制最动听的声音。那些恍如隔世的日子。他们一起期待过幸福，仰望过美丽的生活。而爱情的声音，他们可曾捕捉过？

爱情也如声音一样，容易逝去？而我们能在谁的记忆里保留住最美丽的时刻？爱情来了，就勇敢地爱吧。别等她悄然流逝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深爱着；爱情走的时候，就彻底地放手吧。把她送的植物还给她，转身即成陌路。

后来，当他一个人站在芦苇丛中，聆听风吹芦苇沙沙的声音时，他笑了。那一刻，他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