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呐喊》

      记得第一次邂逅鲁迅先生的墨迹,我还是一名六年级的初中生。那时的年少叛逆和愤世嫉俗无处可诉,恰逢课本里有学,老师同学也有享荐,加之当时主流文学对鲁迅先生地位的推崇,从最初与它相识的时候,便有种“生不逢时错知己”的恨意。

      可随着一篇篇文章的深追,却发现读其文章的体验并没有那么愉悦,甚至有些折磨人。且不说某几篇文章故事背景和人物介绍的繁琐,总觉得拖泥带水了些,在我们现在的阅读习惯看来,很多都可以省去,俨如小学生为了凑字数,在好好的一碗米饭里添盐加醋,个人感觉直接切入主题岂不更好。而且先生的行文节奏时疾时缓,时而精炼,时而平碎。看的快了,错过了行行列列里蕴藏的点睛之笔,又不懂其意,不得不重新览过;看的慢了又像是挖宝,聚精会神逐字逐句细细咀嚼,却发现宝藏也就那么几处,其余的话都像掩埋宝藏的废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那个年代和当下的语言表达方式不同,还是先生喜欢拼词造意,晦涩难懂的阐述以及通篇拗口的比拟,实在不适合现代人简洁明了直接的喜好。

      当时只觉得自身年龄尚浅、境界不足,并不敢对先生的文笔做任何的批判,因为至少大家都这么认为,这就是好的。很多时候看着看着,稍不留神就会麻痹,眼里扫过的不过是黑色且无意义的字与线,阅文的兴趣变成了任务,只是为了看完而去看,至于看了什么内容却浑然不知。时间久了,一遍遍如此往复,十一岁的少年怎能静心去忍受这般枯燥乏味,便将其束之高阁,去追欧.亨利了。

      初三时,教育界的舆论里掀起了一股“反鲁迅”的风潮,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掀起了。越来越多的人认为鲁迅的文章错字病句连篇,反感那些专家和老师为其所谓传统的“文学瑰宝”做辩解,将作者的粗心曲解为“别有用心”,这才体现了大师的妙!也有人觉得,鲁迅先生的文学造诣甚至还不如他的弟弟周作人,而且那时对封建思想传统礼教的批判,已不适用于现代的新世界。几十年来,中小学生课本里全是鲁迅,考试都考得审美疲劳了,是时候该把“鲁迅”踢出九年义务教育了。于是,新改编的课文教材、大大小小的考试卷、以及许多课外的教辅材料纷纷将鲁迅先生下架。在这场争议中,我最敬爱的语文老师也在课堂上对大家喜悦地喊着:“鲁迅终于从教育界滚出去了!”这更加证实了我对鲁迅先生的厌恶之感,并非是一种个人的错觉。可是将其贬得一文不值、一无是处,又总觉得欠妥当,但也没说什么。因为至少大家都这么认为,这不是好的。

      由于最近新冠爆发不能出户,身份证又是湖北籍,解封后找工作也无人收,只好泡在床上刷手机。精彩的动漫番剧要么早已追完,要么因为疫情缘故停更断更,这年头电视剧和短视频又俗不可堪,优秀的电影亦是寥寥无几,游戏不是耗时就是氪金,小说更是千篇一律抄袭成习,甚至写作都有公式可言了。精神领域的匮乏使我饥不择食,开始搜捕或温习那些年老色衰的作品。

      无意中点开了先生的《呐喊》,却惊奇地发现了一个秘密。当我重新认真游阅一遍每一个故事时,其中的感触却与记忆中的印象大相径庭。不禁产生怀疑:这本书真的只是批判了封建社会传统礼教的陋习对百姓的毒害和压迫吗?

      以前年少没有细品,只记得这是公认的标准答案。但当我读到《狂人日记》时,却总觉得有些牵强附会了。用现在的话来翻译,小说名应该叫《一位患有被害妄想症的精神病患者的日记》,但全文中对封建礼教的描述并没花多少笔墨,甚至几乎没有。倒像是在把“人肉”比作利益,“吃人肉的行为”则是看成世人为了得到自己的利益而去损害他人,“谋划同吃人肉”即是不择手段与同样不择手段的人瓜分利益。披露世人为了得到一己私欲而去牺牲别人的利益,损毁他人,却又怕别人也因此加害自己,导致不得不互相提防的压抑局面。自己这么想,所以认为别人也是这么想自己的,而且认为这个世界理应都该这么想,于是这个社会“吃人”成风,不“吃人肉”反而是“狂人”了。损人利己才应该是正常人的想法,不这么想那肯定就不正常了,自私的社会风气疯狂蔓延,甚至亲人之间也不放过,所有人都不成文地默认这一价值观,似乎这样解释更能理解得通一些。当然先生肯定是不认可这种风气的,文中最后的“救救孩子”就体现了作者想呼吁世人回归良善的想法。题外一言,那时世人错误的价值观念,和现在好似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人像先生这般敢于“呐喊”了。话说回来,说其是几千年的中国封建制度“吃人”的暗喻又从何谈起?

      带着质疑和困惑,我静下心来继续深读下去,小说集里确实有几篇批判封建社会迷信陋习的文章,但并非全部都是批判旧社会的。其中以《药》和《风波》最为代表,可只是这样去解释先生的用意却颇有些肤浅了,总觉得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还有一些文章,像是硬生生地被扣上批判封建社会主义的帽子。如《社戏》、《故乡》更多的是对故人故事的追忆,倘若把再度重逢时,老年闰土的那一声“老爷”仅看成旧世俗的陋习,貌似可对也可不对。不可否认,旧世界的主奴关系是鲁迅先生所嗤之以鼻且严厉抨击的。但文章中执笔于对杨二嫂的市井刻画亦不少,还有那灰堆里的碗碟,在我看来,似是先生为成人眼里只有势利和虚伪而感到可悲,所谓的年少友谊,早已淡忘于岁月的长河里。又通过水生和宏儿的插入,流露了先生对逝去友情的缅怀和美好愿景。但他知道,终有一日,水生和宏儿亦将成为第二个闰土和自己,却又希望他们不会如此,可惜只是希望。通篇下来,着重点看似更多是倾向于物非人也“非”的“变”,而不仅仅只侧重于“陋习”。倘若放在今日,这“陋习”或许也是依然存在的吧。

      前些日子,微信上偶遇故友,那是我年少时无话不谈的知己。我欣然万分,正期待他亲切地叫我一声阿猪或傻帽儿时,对方却打了谦辞:朱老板近日在哪发财啊?做哪行哪业啊?好做的话多多提带他之类的话。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成人的世界,多了些市侩和恭维,却唯独没了真性情,再度重逢时,才知故人已不在。“老板”和“老爷”,想必先生应该和我有同样的感慨吧。

      看到《一件小事》和《鸭的喜剧》时,我更是不解了,文章的内容和抨击旧社会丝毫没有半点关系,好伐?就像是前段时间的“227事件”,非要把彩虹文说成是情色刊物,多有些强行变质、偷换概念的意思。坦诚言,《一件小事》里的“大”与“小”真的与时代无关,当今社会坏人讹诈好心人的新闻难道还少吗?已然不是个例了。《鸭的喜剧》里,不乏先生对俄罗斯友人归乡后的怀念,文中“沙漠似的寂寞”更是暗喻了当时人们普遍物质势利的婚姻观(参对于《小鸡的悲剧》),鲜有人会因为爱情。这让友人感到寂寞、无趣,所以才离开北京回到俄罗斯。而这种寂寥之感,大家扪心自问,如今的社会不仅也有,似乎更甚了吧?

      其余的篇目我就不一一释例了,综上所述,先生在每一篇文章里,都有其分别批判的内容和主题,但绝不仅是片面的反封建主义,执政者不过是从中攫取一些对自己有益的内容,将其放大以盖全篇罢了。读完全本,我能深刻的感觉到,作为著名的革命作家代表之一,先生想要革的绝不是“命运”,而是“思想”,否则也不会放弃原先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梦想,而选择“弃医从文”了。《呐喊》中还有一文,篇名叫《明天》,提到了当时庸医害人的社会现象,但结合先生当时的背景看,又像是在倾诉先生最终没有从医的一种遗憾,所以才写了篇与之相关的批判性文章,算是悼念曾经励志成医的梦想。至于为什么放弃之前的志愿,那是因为——先生有了更大的志愿……

      谈到此时,肯定会有很多人反驳,一千个读者心目中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说的都是错的,皆是胡言乱语误导他人,就连语文课本里和百度百科中都阐明了《呐喊》就是揭露了封建宗法制度和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和虚伪,批判沉睡的国人不敢同封建社会反抗。那么请问,这种本质和虚伪和封建有关吗?和时代有关吗?如今百年之后,我们的思想和以前的人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建议带着这些问题重新去拜读鲁迅先生的作品,至少比起那些“真专家”来说,我至少不是一名“假读者”。

      当然,去争辩这些孰对孰错似乎也是没有意义的,世人的麻木也并非一朝一夕,在他们打破了一个封闭的铁屋子之后,这些人却以为自己出来了!自由了!变革成功了!之后便继续安睡下去了,却没有注意原先的屋子其实是被套在一个更大的铁屋子之内。即便是有人偶然发现了这个情况,也为了不打破这临时的喜悦,怕扫了大家的兴致,让大家继续睡去。至少,空间比原先的屋子更大,呼吸也比以往顺畅了些,于是,便没有人呐喊了……

      而作为一名市井小民的我,在看待如今的社会象景,有时竟也觉得见怪不怪了。或许,我终究还是变成了先生《端午节》笔下的“差不多”先生了吧。

      昨夜,一梦。梦见一座腐朽不堪的大房子,很大很大,足足有九百六十个平方,很多人住在其中。房顶尽是窟窿,碎石破瓦摇摇欲坠,屋里满是灰尘和蛛网,许多老鼠也时不时地窜来窜去,每逢下雨房顶就漏水。日复一日的风侵雨蚀,终于有一代人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住下去了,呼吁大家一起修缮房屋。为了得到修房子的材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许多革命先烈前赴后继牺牲了性命,终于为后人筑成了一块大木板,这块木板足以盖住整个房顶。人们把屋子打扫干净,铺上整洁的地毯,把墙壁重新粉刷一遍,又添置一些家具用品,瞬间焕然一新。可是那块巨大的木板,后人为了纪念因此牺牲的先辈,并且希望以后的后代们都铭记他们,便把大木板做成了一张亮丽醒目的牌匾,把烈士们的名字全部刻在上面,最后挂在门檐上,却忘记了这块大木板最初的用途。

      所以,百年之后,这个房顶仍是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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