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寒梅著花未

杂诗

【唐】王维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古人四喜中有一喜是他乡遇故知……在安土重迁的古代,少小离家,垂垂老矣也不一定能再踏上故土。人在羁旅,遇见故乡人,听见乡音,这是一种怎样的一种滋味?

        身处在通讯极其方便的现代,也许很难切身体会古人那种一别经年,今生也许再也难见的别离苦痛。那时车马很慢,在慢的一生只够陪伴一个人的同时,也慢得一旦分别,便被茫茫山海,漫漫时光隔开,再见时或许已是白头。甚至,有很多人一离开故乡,直到死亡才能押棺埋回故里。或者就算回到家,那个日也思夜也念,心心牵挂的人,可能也已经天人永隔。期盼已久的音容笑貌只化作了最后的一抔黄土。见也难见,只能在失去睡眠的漫漫长夜里,在记忆与睡梦里重聚,醒了,一片泪失与惶然。

        是的,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吧……再也见不到了吧……再也见不到了吧……

       “我”还在异乡,“我”离开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我”离别时的长亭,道旁已经芳草萋萋了吧。柳树也绿了好几春。故乡的一切……可还好吗?童年时的玩伴,家中的弟兄姐妹,老父老母……看着乡亲,多少探问在内心里纠缠,盘旋,不敢说出口来……他们怎样了呢?是否康健安好……他们若不安好,我该如何自处呢?老母问不得,父兄问不得,姊妹也问不得……那就问一问那窗前的梅花吧?寒冬已至,梅花应该开了吧?来自故乡的人呀,你可看见?

        一句“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里面是千回百转的思虑,和隔了太久时光的回忆,一瞬之间涌上脑海;一句“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是沉默了多久,吞咽了多久,踌躇了多久,才敢于说出的问辞。

       记得,每每读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有一句话都是隐隐地略过去,不去读它。有些事情也会刻意地不去想他,甚至在某些情绪被放大到极致的夜晚,会想着这世间有没有什么秘术,可以将自己的寿命,生命好的运数,康健……都多分一些给那些挂在我心里最柔软,最温暖之处的人。那样,也许我们就都不用忍受那样的别离。那天,和同事在影院里看《四个春天》,一家里的女儿患病早去,父亲母亲站在爱女的灵堂上,沉默无泪,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看着老父老母一直在说——假如有一天,我先走了,你要如何面对这样一所空房子。一瞬间,泪如泉涌。突然就想到,每次离家远行的场景。我已经独自坐了好多次的火车,父亲每次还是坚持把我送进站里。不知道,当他看到我一次又一次的消失在蠕动的人群中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不知道,妈每次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近乎哀求地让我离家近一些,每次心心切切问我何时回家时,有着怎样的心情?一次次地又放手,目送我离去……想了又想,他们好像对我真的没有什么要求,甚至对于其他父母关心的所谓的终身大事,也都随我开心了……他们只对我的要求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周全,要爱惜自己的生命,要守住自己的康健……这样想来,这最爱我,最包容我的人,竟是对我爱的如此的“卑微”。

       多希望这世间没有离别,可是死亡终究逃不过……忽然想到了三毛说过……那也许是世间对没有离别最好的期盼——

     到了你很老,我也很老的时候,一起穿戴整齐,躺到床上去,拉紧手,说句—— 一起去吧!

         可是,人的一生总要经历各种离别,就连生死都是独自来去。而这其中,大多数的离别,都是出于无奈。先不说,那必须经历的死亡。青年时的远漂他乡,几多辗转。人生路上遇见的人,无奈在转角处离散,从此再也没有见过。离不得不离之人,离不想离也必须离开的人。离别只有两个字,说的是多么轻易呀!步履匆匆,早已无法察觉,在看不见的内心深处,却是遍布伤痕。每一道都是一段不敢想起又抗拒着时光不愿忘记的回忆。每一道里面都住着一件发着幽光的往事,一个难以忘怀的人。哪一道都不敢轻易揭起,只在夜深时,扪心自问……他还好吗?她还好吗?他们都还好吗?但是,当那可以带来讯息的“故乡人”来的时候,话从嘴里说出来之后——是否也成了“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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