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夜（二）

                  第二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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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弹的棉被不能立马盖，也不能晒，不然会起球，要放在床单下下面压个一个来月。最近弹了棉被，垫在了床单底下，特别软和，特别厚实，睡得特别香。看一眼手机，已经八点了。刷完牙，洗完脸，藏好尾巴，八点十分。这个点只能骑自行车去了，不堵车，比开车快。夏天刚刚过去，还没有真正入秋，微风凉爽，吹在身上，吹进鼻孔里，吹进肺里，神清气爽，沁人心脾。马路上的汽车在红灯前排起了长龙，我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旁悠然飘过，这带给我很大的优越感。就在我享受这优越感时，一辆山地车超过了我，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漂不漂亮我不知道，因为我只能看到背影。女孩子的身材很好，偏瘦，高大的山地车衬得她非常娇小。短短的上衣露出细细的S型的后腰，若隐若现，很是迷人；及腰的黑直长发被风吹起，在风中飘荡，让人着迷。这让我想起了君君，君君也留过长发，只是后来剪短了。我稍稍骑快了一些追赶上去，想看看她的脸，是不是也和君君一样好看。在即将要追上去时，我又慢了下来，因为我不好意思转过头看她，只在侧后方看到她带着一副蛤蟆墨镜，看着很时尚。她骑得慢了下来，我跟她了一小会儿，感觉她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我就超了过去。超过去的那一刹那，我屏住了呼吸，好像在黑夜里闯进别人的家里偷东西，生怕惊醒了卧室里的主人，连气都不敢喘一下。我超过她之后，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看着我，让人不自在。我努力挺直腰板，让后腰凹陷下去，尽量不要她看出我的腰上绑了一条尾巴。我努力伸直手臂，努力蹬好每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完美，努力做好每一个细节，努力给她留下好印象。虽然我知道，我几乎不可能跟她有交集。前面的非机动车道在维修，不得已走了机动车道。机动车道上车多，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出事，我祈求上天保佑她。到了路口，是红灯，我停了下来。我想她怎么还没有追上来，我好期待她能停在我的身旁，这样我就能假装不经意地转头，瞥她一眼。我好想回头看看她骑到哪儿了，但又不好意思回头看。等到绿灯时，她依旧没有追上来，直到在下个路口我转弯时，朝后面看了一眼，并没有她的身影。也许，她早就在某个路口转了弯，我有些怅然若失。我盯着后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以至于错过了绿灯。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见到她，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她，就好像我曾经拥有过她一样。这时候，君君又跑进我的脑海里，我也觉得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君君，就好像我曾经拥有过君君一样。

      到了公司，倒杯咖啡，打开电脑，回几封邮件。《中国雷人秀》就来了电话：“刘总，你好啊！我们下了飞机，已经在车上啦，估计半小时能到。跟你说一声，麻烦啦！” “哦哦，王总啊！好好好，到了打我电话，我到公司门口接您！我先去看看生产准备的怎么样了。待会儿见！”挂了电话，我一一给生产，研发，物流，采购等部门打了电话，提醒他们准时参加会议。平时的会议大家总是拖拖拉拉，但客户过来，还都是会准时的。客户还没到，每个人已经在会议室待命了。客户来了电话，我到门口去接，寒暄几句，就带进会议室了。所有人都起立，微笑，寒暄，平时苦大仇深的面孔全都消失不见了，每个人都变得极其和善，甚至有一瞬间，我觉得像是走进了五星级酒店，面前的都是微笑满分的前台接待。寒暄过后，大家坐定，开始开会。我简单介绍本次审核流程后，王总问了一些问题。“梦想果实啊，真正重要的还是梦想本身，果实只是载体。你们的梦想是从哪儿采购的啊？” 采购经理立马坐直了身子，答道：“我们90%的梦想都是从梦工厂进口的，纯度有保证的。我们也有一些国内的小供应商，纯度也不差，应付一般的用户肯定够了，效果没什么差的。” 王总的笑容少了两分说：“应付，这个词谨慎使用啊！我们不算是一般客户吧？”采购经理僵了一下，明白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立马比之前笑的更开了，并能看出笑容中带着几分职业歉意：“是是是，王总说的是，我有些词不达意了。《中国雷人秀》栏目组肯定是我们的VIP客户。”王总少掉的那两分笑容又回来了，继续说道：“我听说最近梦工厂跟一家本土供应商开了合资公司，目前市场市场上有近30%的梦工厂的梦想其实是这家合资公司生产的，假冒进口的。你们公司进口的梦想，有这样的情况嘛？” “没有，肯定没有的，我们肯定是进口的。梦工厂已经在自贸区建工厂了，以后关税都会少很多，这种假冒的商场上肯定会变少的。”。。。。。。一阵问答之后，生产经理领着王总去了车间参观。

      王总和生产经理都挺着啤酒肚，两人在车间里走走停停，有时候面对面站着，一问一答，两个啤酒肚快要齐齐地碰在一起，样子很是滑稽。我站在他们的旁边，想：他们的啤酒肚如果真的碰在了一起，会不会谁的啤酒肚陷在另一个人的啤酒肚里，从此两人就成了连体人。然后他们两人每天都能这么一起走走停停，面对面站着一问一答。或者，他们两人的肚脐眼都是一个黑洞，都有极强的吸力。他们两人都蓄势以待，正要趁着对方不注意，用肚脐眼把对方整个身体吸进自己的啤酒肚里。这样一来，自己的啤酒肚就会变的更大。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一周不吃饭，啤酒肚就会变成原来的大小，完全看不出肚脐眼曾把一个人吸进了啤酒肚里。想着想着，感觉可以写一篇怪诞小说，名字就叫《啤酒肚》，故事的设定大概是这样子的：男人的啤酒肚一旦大到一定程度，就会有特异功能，可以通过肚脐眼把别人吸进啤酒肚里，这样不但可以节省一周的口粮，还可以夺走对方十分之一的寿命，延年益寿。而且，啤酒肚必须是喝啤酒喝大的，因为肥胖或者其它原因导致肚子变大的，是没有用的。男人一般长到30岁才会拥有这项特异功能，也有极个别25岁就有的，这样的人就太幸运了，会让人惊羡不已。女孩子的择偶标准中，重要的一项就是多少岁有了啤酒肚特异功能，拥有啤酒肚特异功能的岁数越小，越会被女孩子看中。走在马路上，男人有个大大的啤酒肚，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为了面子，不管有没有开发这项特异功能，很多男人走路都是挺着肚子的。我的想象戛然而止，因为我明白自己想的实在太远了，太离谱了，就刻意把自己的思绪又拉回了脑子里。这时，两个啤酒肚已经走到了下一个工位，生产经理拿起一个还没有注入梦想的果实，满面堆笑地向王总讲解。我赶紧走上前去，也满面堆笑地继续陪同。

      中午陪客户吃饭，推杯换盏，各部门领导都拿出看家本领，尽显谄媚。这样的场合，无非先聊行业，再聊生活。遇到年轻人，跟他聊未来与人生；遇到中年人，跟他聊孩子与养生；遇到女人，跟她聊吸猫和要不要再生。酒足饭饱后，开车回到公司，继续下午的审核。我有午睡的习惯，中午不睡，下午必跪。中午陪客户吃饭没有休息，整个下午都是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客户走了，我都不清楚这次审核是通过了，还是没通过。

      今天尾巴一天都不舒服，我有些担心，下了班就骑车去医院挂了急诊。急诊室里挤满了人，有站在一旁捂着手，地上一摊血的；有半躺在椅子上，嘴唇发紫浑身颤抖的；有躺在地上乱吼乱叫，满地打滚的。好像每个人都比我严重，我也只好静静地在一旁等着。这样也好，不然医生问我哪里不舒服，我说尾巴痛，医生肯定让我给他看看。这么多人围着看我的尾巴，想想都很尴尬的。我在一旁刷着抖音，各种漂亮的小姐姐看了一遍后，终于轮到了我。医生没精打采地问：“你怎么啦？”我一边慢吞吞地坐下来，一边轻声地说：“我尾巴有点痛。”医生忽然来了精神，提高了嗓门，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长尾巴啦？多长时间了？今年已经有两例了，你是第三例。裤子脱下来，给我看看呢。”急诊室里的人少了一下，但还有四五个。这四五个人一听说我尾巴痛，都露出了惊讶的异色。这会儿又听到医生让我把裤子脱下来，个个都不自觉地朝我身边靠了一点，等着看尾巴，开眼界。我迟疑了，这些人让我很不舒服，但我又不好意思说让他们回避之类的话。这时候医生也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催促。我也只好慢慢把裤子褪到股沟处，到刚刚能露出尾巴的位置。“再往下拉一点！”医生的嗓门又提高了一点。我也只好再往下褪一些。我撕去胶带，把尾巴从腰上放下来。“这么长啊，这估计有20公分了吧？小伙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长尾巴的？可以考虑割掉的，虽然尾巴上有很多神经，可能会大出血，但放心，现在的医疗不会出大问题的。建议你早些割掉的好。”其他人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惊讶之余还带着几分恐惧与厌恶，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我非常尴尬，比赤身裸体走在大马路上还要尴尬。我也很痛恨这些人，可我也不好骂他们一顿。我安慰自己道：我知道这是他们的本能反应，并没有恶意。所以，虽然痛恨，却无法苛责。我假装震惊地说道：“两年多以前开始长的，一年前长到这么长就不长了。之前看过门诊，医生也建议割掉，但这种手术他们基本没做过。先要看看尾巴的血管和神经分布情况，再决定手术方案，而且风险比较大，可能会大出血，不能保证一定成功，所以我一直没做。”“哦，这样啊。那建议你明天白天再挂个门诊吧。你这痛呢，应该是发炎了，先给你开点消炎药和止痛药。”说完，在病历本上写了一堆也许他自己都不认识的蝌蚪文，说：“去缴费拿药吧。下一个。”他一边说，我一边重新把尾巴绑在腰上，穿好裤子。整个过程，那几个人人一直盯着我看，更加让我很舒服，之前自我安慰的话完全不起作用了，但我又不能去打他们一顿。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打到他们还没来得及挂急诊就挂了。 交了钱拿了药，我就骑车回家了。

      每次回到家，打开灯的一瞬间，就感觉家里的一切刚刚恢复平静，就好像有一群人刚刚在我家开完party一样。但这群人对我家的一切了如指掌，在我回来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到我早上离开的样子。卫生间牙刷毛的朝向，餐桌上咬过一口的苹果，阳台上堆在盆里的衬衫依旧是一只袖子耷拉在盆边。我肯定，这是一群作案高手，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即使是最厉害的侦探，也绝找不出任何的线索与破绽。我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看了会儿篮球世界杯，一盘散沙临时聚在一起，为了一个奖杯在场上来回折返跑。我总想着，拉一只NBA球队来跟他们打，那多有意思，秒杀一切啊。正在我看的打哈欠的时候，阳台上“咚”的一声，吓我一跳，我赶紧跑到阳台查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一盆脏衣服还是在盆里，脏衬衫的袖子还是耷拉在盆边。洗衣机歪斜了过来，这也正常。洗衣机用了七八年了，每次洗衣服就像跳舞，还自带音效，高频率的“咚咚咚”的不停地跺脚。我把洗衣机掰正，回到它原来的位置，又回到沙发上躺着看世界杯。没一会儿，又是“咚”的一声，比刚刚的还要响。我又跑到阳台，仔细查看，洗衣机居然又挪了位置，让我十分纳闷。就在我要打开洗衣机电源，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时，洗衣机开合着门，像嘴巴一样，说话了：“别碰我，你他妈别碰我！” 我朝后退了一步，镇定了心神，说：“我碰碰你怎么了？我隔三差五就要碰碰你的，不碰你你怎么洗衣服？我就是要碰你！还有，你怎么说话了？” 洗衣机很不高兴，跳起脚来说：“你他妈的衣服太臭了，衬衫穿三天才换，还要放个两三天才洗，臭死了臭死了！臭袜子更臭，臭死了臭死了！我再也不要洗你的衣服了！我的身上和肚子里都脏死了，从来不知道给我洗洗，我不干了不干了！”说着就往客厅跳。我拉住洗衣机的排水管，不让它走。洗衣机很生气：“不要拉我的尾巴！要拉就拉你自己的尾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长尾巴了，你个尾巴男，总有一天阳痿变萎男！” “洗衣机你过分了啊！”我正要好好教训一下洗衣机，盆里的衣服也都跳了出来，一个个都朝门口走去，衬衫T恤牛仔可内裤袜子齐声说：“洗衣机说的对，完美都臭死了臭死了，我们再也不要给你穿了！你个臭男人！”这句“臭男人”一语双关啊，我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他们是在骂我身体臭，但总感觉也在影射我的人品臭。我说：“你们别走啊，你们走了，我穿什么啊？总不能光着腚去上班吧？”我正要拦住他们，家里的一切都活了过来，各个都扬言说要离家出走。桌子椅子说：“你从来都不知道擦擦我们，我们也要走！”电视机说：“我脸都花了，你都假装看不见！”毛巾飞出来说：“我都快长虱子了，你都不知道洗洗，每天还让我擦你的脸，你不嫌脏我嫌脏！”音响也跑过来凑热闹：“每天都让我唱好几个小时，你都睡着了也不知道让我歇歇，你知道我唱过多少个通宵嘛？你知道熬夜多伤身体嘛？我不再年轻了！我已经跟了你五年了！五年了！我已经老了！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大叫一声：“别吵了！难怪每次回家都觉得刚刚有人开过party，你们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天天在家嗨？”牙刷牙膏又飞出来说：“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你这样对我们，我们都这么惨了，还不能自嗨一下嘛？”这时候，厨刀也从厨房飞出来，叫道：“你们这些都不算什么，你们再惨，能有我惨嘛？他一个月才用我一次，平时我只能待在阴暗潮湿的柜子里，不见天日。每次用我，不是砍椰子壳，就是劈大骨头，都是极重极重的体力活。这也就算了，每次用完我，只用自来水冲冲我，从来不擦干。你看看我，都生锈了生锈了！”说着话，厨刀就向我飞过来。我赶忙往后退了退，说：“厨刀你别过来，砍到我怎么办？”厨刀说：“我就是要砍你， 不砍你一刀，你不长记性！我要砍死你！砍死你！”说着就向我飞来，眼看就要砍到我脖子上了。我“啊”的一声，醒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