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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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过后,三伏天就正式拉开了帷幕。午后时分,响晴的天空万里无云,空荡荡的胡同绝少行人,骄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干燥的街巷亮得晃眼,一股股热浪直往上窜,看门狗在门洞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舌头呼呼喘气,树上的蝉鸣都弱了许多,仿佛也被高温烘干了力气。

白天纳凉的方式很丰富,最简单的就是舀一瓢冰凉的井水猛灌一通,最痛快的就是站在院子里冲个凉水澡,最甜蜜的就是吃一块梦寐以求的冰糕或雪糕,最实惠的就是买一大袋西瓜,放到井里拔凉了,全家一起淋淋漓漓地大快朵颐。那时候西瓜非常便宜,而且大都是沙瓤的,我记得有那么一年,西瓜三分钱一斤,买西瓜已经不论斤了,也不论个儿,而是一麻袋一麻袋地带回家,每天拿两个泡到井水里,切开咬一口,清凉沙甜,瓜汁四溢,生津解渴,过瘾之极。不过对于孩子们而言,最受欢迎的方式,莫过于在午后三四点钟,到村旁的小河里去游泳玩水,我们称之为“下河”。在阳光下晒了大半天的清澈的河水,手感已经温热了,约上三五玩伴,一路小跑着来到河边,迫不及待地脱光衣服就跳下了河。村旁那条小河浅得很,水深不过半米,水流也不急,尽可以安心地戏水打闹。但河里有一个深坑,据说是早年间废弃的机井,就隐藏在河床底下,一眼望去黑幽幽的,深不见底,我从小不会游泳,因此从来不敢靠近那个深坑,每次总有些胆大的同伴,刚学会狗刨,就敢捏着鼻子故意往坑里跳,还一脸得意地踩水笑话我们这些胆小鬼。所幸那些年从来没发生过意外,可家长们深知潜伏在河里的危险,三令五申绝不许偷偷摸摸跑去下河,我们就只能瞒着父母搞秘密行动,专门挑父母外出的时候去河里玩。后来父母也学了一招,想知道孩子有没有偷偷下河,很简单,只需要抓过孩子的胳膊,用指甲在皮肤上用力一划,红色划痕就是听话的好孩子,白色划痕就是干了坏事儿了,百试百灵。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很快又研究出了对策,下河之后再回家打上肥皂冲个澡,这方法就不管用了,这都是屁股肿了多少次才总结出的斗争经验啊!

直到夕阳西沉,正午毒辣的太阳变成一轮红日藏到了树冠后面,气温这才稍有下降,虽然空气依然闷热,但至少已经不那么烫手,运气好的话,还能感受到微风送来的丝丝清凉,老家称之为“下凉了”。其时已近傍晚,忍受了一天酷暑煎熬的人们,陆陆续续从屋里搬出了餐桌、凳子、马扎,摆放在自家院子里,盘盘碗碗也端上了桌,夏季昼长夜短,七八点钟也黑不了天,尽可以从容地享用露天晚餐。燠热的天气,谁也不愿在厨房里多待,饭菜也就尽可能地简单爽口,拌个黄瓜、切个西红柿,炝好的藕片,再加上滴了香油的咸菜丝、腌萝卜腌辣椒,立马就能把馋虫勾出来,主食还是糊涂配煎饼,或者浸过凉水的冷面,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照样吃得勇猛且快意,一边吃喝,一边不时腾出手用毛巾擦去额头和脖子上滚滚的汗。吃过晚饭,收拾好锅碗瓢盆,就到了每晚的正式纳凉时间,先出门的照例都是叔叔伯伯们,拎着马扎的,搬着躺椅的,拿着收音机的,端着烟袋锅的,装备五花八门,但有一样是人手必备的,那就是一把大蒲扇,既能送风,又能驱蚊,还能当痒痒挠使。穿着同样以简单凉快为原则,大裤头、白背心,脖子上搭着一条专门用来擦汗的灰色的白毛巾,脚上肯定是穿了多年的塑料凉鞋或拖鞋。门口的巷子里,不多时就聚起了三三两两的人群,都把自己的马扎或躺椅挪到最通风的好地段,摆出最惬意的姿势。不一会儿,忙活完家务的大娘婶子们也来了,精力旺盛的孩子们也来了,白天沉寂许久的胡同里,又重新喧闹起来。男人们抽着旱烟,挥动着蒲扇,侃的多是国家大事,说到得意处,唾沫横飞,把三皇五帝的趣闻秘史描绘得如同亲见;女人们感兴趣的是永远聊不完的家务事,张家长李家短,三个蛤蟆六只眼,一段段邻里往事被添油加醋重新演绎,伤心时摇着蒲扇啪嗒啪嗒抹眼泪,激动时紧紧攥着扇把,把蒲扇猛拍得呼呼作响。孩子们不耐久坐,趁着天还没黑透,呼朋引伴,在挤挤挨挨的马扎和躺椅中间穿梭嬉闹,经常不留神撞上了哪位大爷大娘,引来一阵呵斥。上了岁数的老头老太太们多已耳背,对唠嗑侃大山提不起兴趣,或擎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听着不知名的哼哼哈哈的地方戏曲,或端着一支油光锃亮的旱烟杆,一脸陶醉地吞云吐雾,或干脆什么也不做,歪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但无论坐着还是躺着,手里的蒲扇始终不紧不慢地摇着,气定神闲,悠然自得。

夜色越来越浓,大概八点多钟,巷子里的人群就开始慢慢地散了,热闹的胡同也渐渐回归沉寂。这时候还不能回屋睡觉,因为室内的空气依然闷热,连凉席都是热乎乎的,躺上去立马一身汗。父母用湿毛巾把每张床上的凉席都擦了一遍,然后就叫我抱着一卷凉席和他们一起来到堂屋的房顶,父亲早就在房顶上洒了一层凉水,凉水化作雾气蒸发,带走了房顶积攒了一天的热量,在依稀可见的水渍上铺上凉席,搭配一个藤凉枕,就是夏天最舒适的床铺。晴朗的夏夜,满天星斗,蝉鸣、蛙鸣、虫鸣零星寥落,更增添了夜色的静谧,我侧躺在凉席上,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一边和父亲闲聊,一边轻柔地为我打着蒲扇,丝丝缕缕的微风不断地吹拂着我,慢慢地,我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耳边父母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父母等我睡沉了,这才悄悄把我抱下楼,轻轻放到凉爽的床上,驱散蚊子松开蚊帐,再回自己房间。无数个原本燥热难耐的夜晚,就这样清清爽爽地怡然度过了。

李虎,2019年4月9日于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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