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炽日热情狂暴的烘烤着地面,气温又火速直线飙升,雨后的天愈加洁净幽蓝。白天的村子街道已很少看到人影,只是晚上村人才三三两两聚集在村头巷尾,迎着风头纳凉消夏述说家长里短或一日之见闻。
想起月初小暑前的一个夜晚,一人待在家中燥热烦闷,坐在院子又有蚊虫叮咬。趁着天黑月明我一个人提着马扎,带着一袋煮熟的毛豆、拎了二瓶冰镇啤酒,就向村南的唐顺陵走去。 村子在顺陵陵园内,主陵就在村子以南,一支烟的功夫即可从家徒步登上陵顶。登陵我不仅仅是为了乘凉,一年过半了,我是想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夜色中想想自己的心事,为自己下半年做个打算。
前几日多雨,将天空漂洗的格外幽蓝纯净。我开启啤酒,吃几颗毛豆呷一口啤酒,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卖萌。人活过了一半早已将生死看穿看淡,我才有勇气一个人斗胆坐在死人的陵墓之上喝酒看天。若是儿时吓死宝宝我也不敢,即是一个人在黑灯处走路,也是一步三回头不停的看看身后。那夜是农历的初上,我刚坐下时那月牙与身影正好斜肩45° ,那月牙宛如沙僧的禅杖斜插在肩。
月初上玄的夜色并不算明亮,星光稀疏的散落在夜幕苍穹之中。西面紧邻的飞机场却是一片繁忙、灯火通明,寂静的夜空时而一架飞机,呼啸着从头顶斜插而下降落机场。飞机飞过撩起一阵野风,片刻又是一片寂静,寂静过后片刻四周又响起了杂乱无章蟋蟀虫鸣。我用力的咳嗽一声,那虫儿受到惊吓顷刻间全部停止鸣叫,又是一片万籁俱寂。宁静维持不到一二分钟,草丛中一只胆大的蟋蟀就试探性鸣叫了一声,紧接着四面八方又响起蟋蟀虫鸣。只是这次鸣叫是一虫起头百虫齐鸣,比之前叫的更整齐更悦耳更动听罢了!我打开手机手电顺着声音想努力寻找,没有到一只鸣叫的蟋蟀或草虫,却发现几只勤奋的蚂蚁在黑暗中,往洞穴里搬运枯叶烂草,蚂蚁似乎受到了强光的惊扰,加快了脚步奔跑。几只爱亮喜光的飞蛾猛虫迎着手机灯光,在我面前肆无惮忌萦绕飞行,一只猛虫撞在我脸上隐隐作痛,我只好关了手机,静静的欣赏夜色听蟋蟀虫鸣。
混沌的月光下,陵前正南只能模糊的看到一条白色的阡陌小道直通南门。陵下一千多年的二排石人翁仲,依然坚守着护陵的使命,看到的只是石人翁仲伟岸魁梧的身影,却看不清那刚毅冷酷的面容。再向南看幸福里居民区高楼窗户里的灯光,如同高垒的积木格外整齐透明。福银高速从东向西横贯机场,一道长龙似的路灯将天地一分为二,一直通向天地之间与星星连成一片,又宛如天上街灯。远望正东偏北,恒大童世界的基建塔吊林立,塔顶红灯闪烁不停。从东北到东南的秦汉大道宛如一条巨蟒银龙,跨越渭河直达西安草滩新城。身后村北的干道路灯则相对比较明亮寂静,村外的水泥路上时而一辆汽车飞速疾行,二道强光追逐后倒的树影,汽车过后车尾红灯随之淹没在夜色之中,道路又恢复了明亮寂静。
抬头望着寂静的夜空,月牙弯弯,星光点点,我突然怀念起儿时我随母亲场院纳凉的情景。场院上铺一张大大的芦席,外婆与母亲坐在芦席上聊天。我困倦的躺在母亲身边,呆呆的看着幽静明亮的夜色,眼睛随着星星一闪一闪。 母亲一边摇着蒲扇为我扇风驱赶蚊虫,一边望着天空为我唱着童谣:
北斗七星勺儿星
南斗六星罐儿星
你妈叫你你应声
…………
在母亲一遍一遍的童谣声中我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村还是儿时的那个村子,夜空还是儿时的夜空,现代文明的灯光照耀的夜色一圈通红,夜色早已没有了儿时的深蓝幽静。看着杂乱无章的夜空我又闭上了眼睛,幻想着小学课文里的那幕夜色场景。
《天上的街市》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那隔河的牛郎织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这首小诗一直是我童年夏夜坐在门外看天,对夜色天空最美幻的憧憬。可惜我儿时仅残存的一点憧憬也将被拆迁的长矛刺碎身影,按空港新城拆迁计划,明年村子将会面临拆迁,我将不会在看到唐顺陵老家的夜色。别了!老家最后的夜色。
起身时望着东南不远处那片漆黑杂乱的树丛,那里有爷和先辈的坟茔,祖辈多少代人就生活在唐顺陵,死后归属了唐顺陵的那片坟茔。长叹天古、心事重重,一千多年的唐顺陵保存依然完整,或许那曾经参与修陵守陵的人就有祖上的身影。空港新城周边大部分村子已拆迁推平,残存的村庄已嗅到了拆迁血雨腥风。 心怀不安似乎又听到了拆迁的号令,不久的将来村子和祖坟将要移平。惆怅满志、泪眼朦胧,只想在陵上多坐片刻,看看老家夏日最后的夜色。
离别时我又在陵上环视一圈,我突然感到惶恐,我是从喧嚣嘈杂城里回乡享受乡村的宁静,乡村的四野早已被现代城市文明侵蚀的商机四起灯火通明。
来时月牙斜插在肩,离去时月牙已与肩平行。这个世界本来有鬼,此刻我一个人独坐在武则天皇帝母亲杨氏的陵墓上,却感觉不到阴气太重。魑魅魍魉从不与正义当面讲求公正,却愿与恶魔妖人一路同行。我虽斗不过妖魔,但妖魔也从不敢与我当面论说公正。我独自一人敢走夜路坐坟上,是因为我一身正气心中无鬼、不怕鬼。夜航的飞机依旧频繁飞过头顶,村子的路灯早已关停。宁静的村子早已熟睡,夜幕中能听见女人的呓语、男人的鼾声,我加快脚步又惊起了那街头狗的叫声。此刻整个村子都在昏睡,只有我与那狗深夜不眠、保持清醒。人常说:好狗看三家,好汉护三村。而狗能、我却不能,我居然连自己的家都不能保护,更别说村子了。村人依然昏睡,却浑然不知拆迁的魔兽早已笼罩在村子上空。
别了我的老家!别了!老家最后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