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大众观念里,中国语言文学是个常常被误解的专业,似乎我们没有什么可学,又似乎张口不离诗词歌赋,抬笔就是锦绣文章,甚至有不少学生,就是怀着这样一种期待,选择了中文系。

“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有,也是意外。”

那是去年的九月,进入大学的第一学期的第一门专业课,教我们现代文学的先生这样说着,摇头笑了一笑,像是遗憾,然后环视一周,观察我们的表情。

我听着,知道这话本身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因为作家本就无法被培养,而这里说的作家,是指纯文学的作家。

哪怕中文专业与纯文学看上去多么贴近,二者都不可能存在任何的交叠,前者做的工作是整理与研究,后者要求的是第一手的创作。

最初的那一批创作者并不懂什么是创作,他们只是在生活,喜悦或是悲愤,都发自内心,于是便有了表达的诉求,这些原始的情感诉求经过一代代的描摹和阐释就会转化成更具象的也更有条理的美学准则,人们也才渐渐有了文学和艺术的观念。

而对于今日的创作者而言,面临着的问题,恰恰是与昔日美学准则的延续和抗衡,我们不再追求史诗的疏简壮阔,而走向意识流的对自我思绪的体察和描写,既然人性和情感的大方面都被前人反复提及过,我们就只能倾向于那些矛盾与纠结,因此小说成为了今日最流行的文体,它能更好的承担现代人更细巧的心思和更多矛盾的冲突。

那么,如何去写一部小说呢?中文专业当然会告诉你很多准则,会将很多的优秀作品摆在你面前,告诉你哪里的字句最为精妙,哪一部分情节是矛盾的汇集点,但这通通是分析和研究,不是创作。

创作需要的是冒险,是一种更新更自我的东西。

你要去有意地探听一些故事,观察身边的人,剖析他们的心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理,抓住每一处隐秘的动机和想法。

还有对词汇的掌握,很多时候不在于书面上的词汇,而在于人们口中的话,对一个物件的称呼,约定俗成的叫法,听上去有些遥远的家乡话,一次争吵,一声呢喃,诸如此类。

然后联想,对面窗户上有一个人影,你坐下来,在脑海中编排他的一生,也融进自己的人生,有一个大概的故事雏形。

最后你开始写作,如何去描述又是一大难题,这时这个人在你的脑海中不该只是一个人,他的动作像个什么动物,他的混浊的眼睛盛着怎样的酒精和烟草的光晕,你要让你的作品中有一些语言上的陌生化,从而支撑起那个最真实的他。

此外,如果你对自己的要求不止于此,那么你还会想,这个人在这个时代里是怎样的一个小的缩影,他身上是否有一种象征,而你是否想向读者传递某个概念或讯息,等等。

而所有的这一切,你无法在中文系的任何一堂专业课学到,无法在任何一个专业那里获取,这不代表着中文教育的失误,而是创作之所以成为创作的独特和高贵。

这当然也是一种团队合作,你要和这个社会里每一个特定的人群合作,但妙就妙在,他们自己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参与,他们在明,你在暗,看起来就像是你凭一人之力,而成就了文字中的另一重世界。

是的,你可能要提醒我了,并不是所有的作家都是体验型作家,还有书斋型作家和学者型作家,他们做的也很不错。比如博尔赫斯依靠的是大量的阅读,他笔下的故事往往围绕着他所钟爱的图书馆展开,又比如翁贝托·埃科和钱钟书,他们是作家,同时也是专家型的学者。

而这就牵扯到另一个问题,即阅读与写作的关系。你自然可以通过阅读去观察这个世界,激发你的灵感,但前提是,这阅读必须是自由的,脱离所谓文学史的框架和市场上畅销书的清单,你自己的阅读自成一个体系,从中可以找到你思考的清晰脉络,这至关重要,只有不受束缚的读者才有与作者平等对话的资本。

然而,即便是这样,学校教育仍无法起到太大的助力。老师们当然会反复地强调要阅读作品,但事实上,作为最终检验的论文有时却更注重学生对相关学术资料的阅读理解及引用,这没有错,学术研究本来就需要一个更为宏观的视角,但对于一个读者而言,这往往是对其个人阅读节奏的打乱。

上个学期,我就在阅读上拿不定主意,是顺着我原有的阅读体系随意阅读呢,还是按部就班地按照课程进度去阅读各个作家的代表作品呢,更气恼的是,我阅读的速度无论如何都不及课程的进度,一节课就可以交代一个流派,一个流派就有四五个代表作家,一个作家又有两三个代表作品,往往是在我还在读上一本书的时候,老师已经在分析下一个流派代表作品的风格和构思了,而当我开始阅读时,我又得强迫自己忘掉那些既成的分析,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很慌乱的。

要想自由地阅读,进而从中得到写作的灵感,还是要有更多私人的时间,与一切宏大的命题无关,只是平常的交流,然后思索。

中文系不培养作家,不代表着作家不可能出自于中文系,只是对于长久以来的误解,学者只能用这样一句话去说给他们听。学者有学者的任务,那份对于研究的坚持,与创作一样,都源于内心的热忱和趣味所在。

为什么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因为它们道不同,但可以确定的是,都值得我们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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