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需要

朦胧轻软的睡梦中,模糊着老屋斑驳的剪影。青砖灰瓦,白墙高高耸起。雨水经年洗蚀过的南墙,裂开一道道细而长的璺纹,麻密地爬满了灰绿色泽的青苔,掩盖在层层叠叠的爬山虎下。像是经年的伤痕。

恰如风之于鲲鹏,曾经的老屋于我,亦是一种凭借。它伴随我走过何其安逸闲适的童年,又兀自伫立在远方,将力量源源地传递给经受时光打磨,缓慢成长的日益成熟的我。人生行路苦涩重复,老屋给予我的精神力量,仿佛沙漠中的绿洲,那样为人所需要。

儿童在老屋中收获了沉静的时光。

那些年的清晨,在祖父收看的新闻联播声中将醒未醒,床头时钟秒针转动的声响飘浮在空气中,流动着漫溢着,唤醒身体最深处的每一寸细胞,自然而又舒适。那些年的午后,看祖母在庭院长廊中静坐,喃喃梵诵着经咒,手中断断续续绣一朵茶花。

少年在老屋中收获了安然的意境。

那些年的黄昏,祖母将清洗好的衣物搭在晒衣的竹竿上,黑色的鸟儿从天空中低俯掠过,停在竹竿上小憩,刚刚下了一场小雨,青草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有些许辛辣。那些年的傍晚,有月光淡淡地爬上枝头,与祖父在槐树下小坐,清茶浅斟,花枝天满,花好月圆。

老屋中每日闲来无事的生活,在无意中浸润了一株生长着的幼苗,拂去了幼苗的浮躁与尖锐。

然世间难有万事胜意。老屋在雨夜见证了祖父潮水状的呼吸,见证了祖父似乎要被顶破的起伏着的胸部膈膜,见证了水肿后的硕大脑袋将白色棉线网格一格一格撕裂。最后,它毅然陪伴着祖父,踏上一场不会如期归来的旅途,留下决绝的背影与死寂的躯壳。

我开始抗拒回到那老屋。只站在门口,就能看到每一个犄角旮旯里曾经的身影,就能听到每一处空间缝隙中过往的笑语。原本能在每一个响晴天气里,截出四方响蓝天空的庭院,为减轻打理难度,装上了米色塑料挡板,拦住每一片雪花飞舞,打碎一个孩子“坐井观天”的小确幸。一切都似乎无可避免的走向灰暗。

似乎是相当长的一段黯然时光,每一寸空气都沉着死气。生命客观的规律无情的转动,让痛苦在人体内的每一寸罅隙生根发芽,膨胀发酵。正是在最暗无天日的时候,我在祖父书架上翻找到那本《夜航西飞》。

书扉上水蓝色的墨有些晕散开来,写着:最适合在破晓时阅读。

我于是在某个沉寂的夜晚,煮一壶咖啡,坐在飘窗上,翻开了那本书。窗外是深沉浓郁的墨色。

忘记过去了多久,我蓦然读到:“如果你必须离开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不要慢慢离开,而要决绝地离开,永不回头。不要相信过去的时光才更好,它们已经消亡了。过去的岁月看来安全无害,被轻易跨越,而未来藏在迷雾中,叫人看来胆怯。但当你踏足其中,就会云开雾散。”心头一阵堵闷酸涩,无意识地转头去看窗外,下一秒愕然。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只一秒,似乎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微光透过,洒下丝缕。渐渐的,浓云与墨色一同褪去,光亮逐渐漫延开来。那一刻,望着窗外的熹微晨光,手中捏着尚有余温的咖啡杯,忽觉轻松与清明。原来,只一秒,天空就能从最深最沉的墨色,变为破晓时的光明;原来,柳暗花明,只是咬咬牙的功夫。

老屋依旧是祖父去世后死气沉沉的模样,而我,之后的人生行路,虽不至时时一帆风顺,但却不在像之前那般惘然失意,一切都慢慢回归成为本来的面目。其实,我在心里一直固执坚持视之为凭借的老屋,大抵不过是在记忆中过活的借口。它在精神上提供给我的支持,更多的来源于同祖父的身后情感,但最根本的,是自己对于美好事物的执着。老屋于我,其实并不像我在记忆中暗示给自己的那般不可或缺,我也无需囿于记忆而如此依赖它。

想起年幼时祖父曾对我所言:“不悔做事的本质不外乎就是尽人事而听天命,要更加重视过程中的主观意志付出,当然可以凭借外物,但并不需要依赖于此,更无需纠结于努力过后不甚满意的结果。”

我于是在日记中写下: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多想想爷爷。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我见过最深最沉的夜空,也见过下一秒的输光乍明。当下与外来是我漫漫行路,心守一事,执着于此。而曾经的安然亦或是外来的未可知,其实不需要为之动摇。

你可能感兴趣的:(其实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