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是刘震云酝酿创作了三年的小说,字字珠玑,句句肺腑。国人的孤独在作者的笔下溯着世世代代的血脉蔚然成河而流成千年,而我分明窥见了女人们无奈的眼神,徘徊伫立的身影,孤独而固执,怯弱而坚强!
女人孤独?女人何以孤独?
私奔有情
吴香香是一名寡妇,经营着一家馒头铺,没有男人的馒头铺,顿生清冷,虽丈夫生前寡言,但终有一丝微温环护房前身后,而丈夫走后,寒来暑往的寂廖总会在胸臆间汩汩而行,一度让孤独如影随行。
孤身一人的年月间,面对小叔子虎视眈眈的觊觎,她还真较上了劲:当月黑风高之夜,小叔子爬上馒头铺房跺脚之际,她心生一计——招婿撑门面。
只是,现实怎能令人如愿,模样要俊,脾气要好,话要投机,遇上这样的男人谈何容易,世界偌大,却最是难寻相适之人。
执意于杨摩西,只因杨家与有钱人家攀了亲,甚有面子呀!而他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正可压其头上,高其一等,最是令之动心的是他竟在县政府当差,这件事多么美丽啊!它会成为我的大靠山,使我的“吴记馍坊”不单姓“吴”,还姓“县政府”,吴香香她怎能不心念一动呢?
三天,便可让一位男人入赘于她,并随她改了姓,那究竟是男人走投无路的心甘情愿?抑是女人孤独无奈时的一意孤行?如果那是各取其需,算不算达成所愿呢?如果那是极端现实,算不算不可理喻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女人有时可以参破生生死死,宁愿孤苦一生;有时虽不愿踽踽而行,将就度日,但终究抵不住孤独的沁肤蚀骨。于是乎,耐不住孤独,便不再安安分分理会这相属相连的岁月。
当吴摩西从县政府菜园滚蛋之后,吴香香不乐意了,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当初怎会偏偏选中了他?当吴摩西无缘无故被人拳打脚踢之际,吴香香更不乐意了,呼天抢地,天理不容,扇风点火,唆使杀人,岂能这样忍气吞声?
吴香香打心眼里瞧不起了逆来顺受的吴摩西,琐碎的日子里没有鲜活的语言,她怎能忍耐住孤独?孤独撩得她蠢蠢欲动,她故弄风骚,与街上众男人打情骂俏来可以不掩羞涩,可毕竟也只是仅此而已。
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两条分支的河流永远只在自己的方向里前行,碰不到一起,更撞不起水花,日子乍然茫茫空无,在寒来暑往的空间里,只剩了两副漠然的面容在空气里捕捉脉络气息,生活何以柔和生趣啊!
孤独攫得她无处遁逃,所以当她与隔壁老高双双卷包出逃时,我们怎能毫不留情地斥她风流成性呢?周国平说:“爱情不风流,那是灵魂的事。”因为灵魂之间相遇融合,他们可以不管不顾妻儿老小,甚至世人那荒凉的目光,狠毒的语言也无所怯惧。
你瞧哪,馒头铺的老板娘正在火车站前卖洗脸水,曾经白皙水嫩的的脸庞憔悴不堪,银饰铺的掌柜老高正在埋头替人擦皮鞋,已是满脸胡茬儿,让人不忍相认。可是你看啊,他们正依偎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一只刚出炉的白薯,甚是欢快啊!
女子孤独原不是没有万贯家财,万顷良田,只要能够找着一个能够与之共话心灵的男人,她便可以把自己一寸心头的万顷爱意全部倾泻而出,即便天涯海角也愿意相随而往。身无分文又如何,居无定所又怎样,今生,只想不再孤独。
独 语
曹青娥是个命运多桀的女人,五岁时被人贩子拐卖时叫巧玲,亲生母亲将她丢给继父后跟人跑了。几经转手后被卖给曹满仓为女儿,老曹老婆爱唠叨,心眼小,帮其改名“改心”,意欲让她把心给改了。
十三岁前的改心还是个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孤独,无故被娘骂时的千种委屈,万种孤苦哪能堵在心头,孩子无心记仇。
当有一天,十三岁后的某一天,改心却敢还嘴了,娘一动手打她,她敢装模作样地去跳井了。让娘始料未及的是她长大了,她仍叫“改心”,可她却已抵不住这沉沉的孤独,她吵,她闹,她在细水长流的生活间奋起抗争,只因咀嚼不了娘抛掷于她的无奈,此刻,便化作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
曹青娥嫁给牛书道一年后,掐指算算,嘿,竟然吵了八十多场架。
八十多场架?场场有来由吗?不!不仅为争一口气,更为赌一口气!长长岁月,与之修得同床眠的那个人却只能同枕异梦罢了,月色侵窗而入,却惊觉月光是冷的;光阴流转间,心也是冷的,却原来,这夜夜无休止的争吵都只是孤独立于心间啊!
到哪里去寻一个人说话呢?在那情窦初开时的苍茫土地间?在那个戴着一副白手套手扶拖拉机心向往之的人影间?当曹青娥决意去寻找那个初恋情人时,她是那般怦然心动!只有他,才能与她有说不完的话。她相信,他会为她解开心锁,永永远远不再感到孤独。
见到了,远远地只瞥了一眼,就明白了,她要找的那个人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若干年后,曹青娥变成了她娘,小心眼,爱生气,待人刻薄。而牛书道则完完全全成了她爹,木讷,呆板,不爱说话,不爱做主。
待牛书道入穴后她悲哭一声:“我不是哭他个龟孙,我是哭我自己。我这一辈子,算是毁在了他手里。”听来甚是凄凉!
女人能有几个一辈子?而他,伴了她一生的男人却为何在入土以后还要遭此恶狠的咒骂?只因,她一日一日地阅尽了人生无奈,她一点一点地磨去了女人固有的柔情,如今,只想长哭,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听懂,除了自己!
直到断了气的那一刻,绕在她床旁身侧的众儿女也未能听懂她留于世间的那一声“爹呀,爹呀”,只怕她原也不想让他们听懂,她已习惯了这样与自己独语。
世间,能说得上话的那人已不在了,孤独也罢,失落也罢,无奈也罢,但,生活还得继续,抗争吧,忍耐吧,只是,内心里柔弱寂寞的灵魂却不停地跳跃着,化成了那句句尖酸刻薄的话语,那声声令人厌烦的唠叨。只是,人们怎能明白,这样的喋喋不休却原是一个女人的独自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