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自行车的男人
文 东篱（名筑）
他决定去，他觉得必须去。
他把写好的牌子绑在自行车的前把上，带好口罩，这几天的新冠疫情感觉还不是很稳定。
上午的天有些阴沉沉的，他把那件能遮两个人的雨衣披上，以防这夏天经常突如其来而今年又格外泛滥的雨水。
推着自行车走出这个老旧的房改房小区，转弯就到了开阔的街道。这条街道稍显低凹，前几天的雨水还没有完全消去，地面上覆着薄薄的一层水皮。男人尽量地沿着高出水面的沥青路面行走。
一辆皮卡车载着水泵、管材等救灾物资从远处急急地驶来，水花四溅。两边行走的人纷纷躲避。
男人只是略微向自行车那边侧了侧身，稍稍停了一下，任有些混浊的水漫过他没有穿袜子的凉鞋。这点水怕什么？
他女儿也不怕。
还在她四岁多的时候，他骑着这辆自行车去幼儿园接她。那天这街上的雨水更多一些。
有车冲过来。
他扭头看了一眼车后座上一身白色舞蹈裙的女儿说，“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抬脚啊！”
他喊着号子，女儿夸张地叫着笑着，爷俩非常完美地躲过了四溅的污水。
女儿翘着一只穿着白长筒袜的小腿，“爸爸，你看，一点也没有湿！”
又拽拽他的衬衫下摆，兴奋地说“爸爸，这象坐船唉！”
唉，真是个孩子啊！想到这儿，他抿起嘴角摇了摇头，一丝微笑在口罩后稍纵即逝。
出了这条街道再向右走是条文化大街。
男人把自行车拐到那些店铺门前较高的大理石板上，他停了下来。
天气有些潮闷，他摘下有些模糊的眼镜，用袖子擦了擦镜面上的雾气，抬头看了看那些挂满各式培训机构名称的店铺，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地方他太熟悉了。
虽然他和老伴挣钱不多，但省吃俭用供应女儿上学还是没问题的，该上的培训班一个也不少，什么科目学习、舞蹈才艺都参加过。眼前二楼的那个书画培训店的牌子是黄色的隶书字体，很显眼。这曾经是女儿小学时候经常去的地方。
有天，他骑车接她。
女儿象一阵风似的从二楼的楼梯上噔噔噔跑下来，妈妈帮她扎的一头长长的麻花小辫子在双肩甩来甩去。跑到他跟前，猛地把一块黄澄澄的奖牌套在他的脖子上。兴奋地说：
“给！全市书画一等奖，金牌，拿去换钱！”
“哈哈哈，好啊好啊！我闺女能给我挣金牌了！”他乐呵呵地拍拍孩子的肩膀。
回走的路上，自行车后座上的女儿抱紧爸爸的腰，脸贴近爸爸的后背，象小棉袄一样温暖着这个男人。
“爸爸，我长达后要成为画家，为家里挣很多钱。”女儿稚嫩的声音再次温暖着男人的心。
哦，女儿从小就就那么懂事啊！
男人恋恋不舍地从书画店的招牌收回自己的目光，重新戴上眼镜，推着自行车继续赶路。
他没有骑车的打算，这段路程的快慢对他来说已无关紧要。
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遇到这个用雨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也不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走好就是了。
男人低着头推着车只顾走，腿机械地挪动着，仿佛不是他推车，而是车带他走。
脚上的凉鞋把路上的泥水带起来，打湿了他的两只裤脚，有一瞬间他有个停下来挽一挽的念头。但只是一瞬间，他又放弃了。
十几分钟后，地方到了。
男人停下自行车，找了块稍微干一点的台阶，从车前筐里拿出一个纸壳铺上，坐了上去，没有脱雨衣。
女儿知道这个地方。他那天送她时，就是从这儿上车的。
时间真的不经混啊。转眼女儿就长大了，虽然没有考上好的大学，但还是顺顺利利地从艺校毕业了。这不，刚刚找了一份比较应心的工作，一家大型家装公司干平面设计，待遇也不错。并且一上班，就有同事大姐对她的长相和才能非常欣赏，甚至要给她介绍男朋友。
他和老伴高兴极了，女儿终于有了自己的工作生活了。饭余茶后，他经常把藏在书橱里很久的《诗经》、《论语》等拿出来翻看。老伴问他干啥，他诡秘地笑着说，不得给外甥起个有学问的名字啊！老伴立刻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笑着抢白他瞎操心。
自己的女儿能不操心吗？那天送她时，天已经开始下小雨了。女儿从他后座的雨衣里冒出来，他立刻将一把折叠伞递给她，叮嘱她一定要小心淋雨，这几天天气不正常。
伞下的女儿做了个鬼脸，“放心吧，老头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对了，
等年底下来挣了钱买辆车给你，你就不用骑车了。嘻嘻嘻。！”
女儿嘻嘻笑着，冲他挥了挥手，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之中。
女儿挥手的镜头一遍一遍在男人的脑海中定格，男人感受到了幸福的气息。他想笑，嘴角抽动了一下，但眼睛却不争气地有些湿润模糊。
男人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雨衣还是从头到脚裹着他，眼镜遮住了眼睛，口罩捂住了他的大半个脸。
尽管是在繁华的街区，行人来来去去，但没有人过来打扰他。
他的旁边，只有他推来的那辆自行车在陪着他。
自行车前把上的木牌高高挺起，上面是几个醒目的毛笔字：妞妞，爸爸还想接你回家。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写有“5号线沙口站”的大理石墙跟前，不时有手持鲜花的人走过。小广场摆放的鲜花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一片白色的花海。
（后记：公元2021年7月郑州5号线地铁涌水事件发生，仅以此文敬献给那些因此失去亲人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