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爸,你给我打的钱我都存起来了,不会动的……嗯那,用来买房的,好了吧,额……领导让我送材料,我先挂了啊,拜拜!”周贺挂断了电话,“等等,打的是幺鸡吗?”他左手指着桌上的幺鸡,右手拿着一张牌晃动着。
“不是,我打的五条。”对家的老者不屑地说着,周贺已经连赢好几把牌了,这一次他手里只剩下一张牌,牌面上还有两杠,再让他胡自己就不知道回去怎么和老伴儿交差了。他看了看左右的两个“麻友”,二人也附和道:“五条五条,确实是五条,幺鸡他早就打了。”
“呦,不好意思,我胡的就是五条!”周贺说着把手中牌转过来,一张五条赫然展示在众人面前。
“艹,这小兔崽子!玩什么花活儿!”对家老者一把推了手里的牌,扔出五十块钱,转身离去了。周贺笑着拿起了钱。
周贺去年刚毕业,是某知名大学的硕士。毕业前同学们总三五成群出去玩麻将,打扑克,时间久了,周贺已经喜欢上了这门“既能动脑,又能赚钱”的游戏,因为他脑子好使,计算别人手里牌什么的基本差不太多,所以说是十赌九胜。由于周贺总赢,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愿意和他玩,周贺无奈整天泡在棋牌舍,和那些叔叔大爷、阿姨大妈成了“战友”,也基本上每次都能杀个满载而归。
毕业后周贺并没有急于找工作,在学校不远租了一间单间,骗家里说自己已经有了一份会计的工作,而自己真的就在这棋牌舍“工作”起来,给他开资的是那群中老年人。玩的不算大,虽如此,周贺每天赢个两三百块不是问题,周贺从此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战无不胜”。
有那么一日,一起同玩的一个老大哥着急要离开,周贺觉得没尽兴,老大哥执意要走:
“小老弟,你不知道,就这小麻将我不过是磨磨手爪,我晚上还要去市中心玩大的呢。”
“哦?有大局?能不能带小弟开开眼啊……”周贺好像来了兴趣。
“带你?哈哈,你一个月才赚多少钱,那儿其实也不算太大,但点儿背的话一晚上一万块钱也不够你输。”
“你带我去看看,不行我就不玩呗!”周贺这下成了狗皮膏药,粘上了。
老大哥表示无奈,最后带着他一起来到了市中心的一家公寓里。
周贺随着大哥进门后,感觉有些失望,这不像电影里面那样金碧辉煌,只有三四张赌桌,十多个人叼着烟搞得屋子里烟雾缭绕。赌桌后面的美女荷官确实像模像样,穿着低胸超短裙,头上戴着个兔耳朵的发卡。周贺随着老大哥来到一张“德州扑克”的赌桌前,这个他在手机游戏上玩过,感觉自己能看懂,所以没多久就一直在旁边观战入戏了。过了一会儿,老大哥被一个穿着黑色毛坎肩的光头男子叫到一旁说了几句,还时不时看向他这里,周贺觉得有些尴尬。
老大哥跟着手中拿着筹码的光头男子来到周贺面前,“小兄弟,有前途啊!”周贺被说的有些脸红,只是陪着笑了笑。
“小贺,这个是强哥,这儿的东家。”老大哥给引荐道。“哈哈,还不好意思呢,来到这儿就是到家了,给!哥送你点筹码随便玩。”说着那个强哥给了小贺两百多的筹码,小贺接了过去。强哥又说道:“来我这儿没那些乱七八糟,像你这样的大学生一定会赢得沟满壕平的!”
周贺拿着这二百多筹码,在德州扑克那押了几把,果然,赢了不少。就这样,周贺一晚上赢了一千多,但是他一分钱没要,把筹码都给了强哥,强哥对他的做法很是满意。最后天亮了,大家才纷纷离去,周贺在强哥的要求下,跟着大家一起去吃早餐了。
这哪是早餐,早餐哪有就喝酒的?周贺一直陪坐着快到中午了,强哥才让他离开。看来强哥很喜欢他,强哥表示:“以后要常来玩,有什么困难提出来哥给你解决!”
周贺站在公交站旁都有些站不住,等了好久13路公交车才来,上车后周贺直接走到了后座,靠着窗,睡着了。周贺实在太困,以至于听到车上有个女人呻吟都没抬头理会,感觉又过了一会儿,车上吵杂起来,他才不情愿坐直看看,可能是呻吟的那个女人犯了什么病,医护人员到现场抢救。他一看车子已经过了站,这才连忙下车,走了两站地,回家一头扎到被窝里去了。这一觉,周贺梦到了自己在赌桌上赢了钞票无数,兔女郎左拥右抱,父母也被他从农村接到了城市……
周贺就这样开始了他的赌徒生涯,他几乎每天都到那家地下赌局去玩,一开始一百二百下注,后来胆子大了,偶尔也下几把五百一千的。他还真对得起“战无不胜”的称号,因为脑子好使,他几个月就赢了三四万块钱。他每次赢钱后,都会到自己家楼下的那个亲民餐厅“一家人小吃”消费,他并不挥霍。
最近,可能由于点子太背的原因,周贺以前赢得钱都输了回去,俨然又成了一个光杆儿司令。
这一天,周贺手机响了,是交友软件的消息,有个叫“美美”的姑娘加他,他毫不犹豫通过了,并附上一句:
“哈喽,美女,怎么添加我了?”
“没事,看你头像比较帅,嘻嘻。”对方回复道。
就这样二人闲聊起来,周贺很开心,这个女孩子比较大方,说起话来很直率,虽然二人没见面,但周贺能感觉出来对方应该是个很真实、真诚的人。
两天后,周贺正准备出门去市中心赌局的时候,“美美”发来消息想要约自己见面,周贺说明自己要去赌局玩没时间,对方却向他推荐了一个网上赌城。周贺一开始有些戒备,可转念一想,这个“美美”如果要骗自己,犯不上用了两天时间还不直奔主题,况且是他跟人家说要赌人家才给他的链接。于是他准备“试探”一下,周贺表示自己没有网银,要和对方借一千块玩玩看,对方毫不犹豫就给转账了过来。周贺觉得,这个“美美”一定是白富美,被自己的才华与智慧所吸引,不然怎么会有没见面就给人转账这样的人呢?
周贺进了网站,看到同桌的还有几个其他用户,他更确信这不是骗人的网站了,玩了几把德州扑克,运气真的不错,赢了一万多块。周贺觉得自己应该见好就收,于是点击了“提现”按钮,经过紧张地等待,提现成功了!周贺很激动,赶紧给功臣回复:
“美美,谢谢你的支持,我刚才玩了一下,感觉还行,没什么输赢,就是个本钱吧,我先把一千给你,以后赢钱了再给你一千。”周贺也留了个心眼儿。
到了晚上,周贺没再去市内的赌局,而是直接登上了那个赌城网站,想用这赢来的一万多再滚滚雪球,可没想到,几把就输没了。没事,再试试,我的运气能那么差吗?周贺咬咬牙,把父母给他“储备资金”的卡绑定到了账户,无奈天公不作美,他最爱的“葫芦”“同花”与他无缘,又输了两万多这才罢手,这一夜,周贺失眠了。
当然他失眠的不止这一天。这段时间他也没联系“美美”,因为他可不想赢大钱时给这个女人分杯羹。以后的半个月里,虽然偶尔会有赢一两万的时候,但是转天又会变本加厉送回去,他一共输了十万块,父母给他买房的钱就剩下一半了。这天早上,他把最后希望寄托在剩下的钱上,希望能有机会翻身。
这一局的牌是:前三张公共牌是梅花A、梅花Q、梅花10,而他手里有一张梅花K和红桃6,此时剩下的两张公共牌里只要能出现梅花J,他就能赢翻了,于是他拼命下注。当然,最后那个梅花J没能出现,连其他花色的J都不是。类似的情况太多,周贺一眨眼就把卡里的十多万输没了。
怎么办?父母给的二十万买房钱输得精光,如果爹妈知道了一定会气得晕死过去的。二十万,就算我找工作得赚多久能赚回来?周贺有些迷茫。不行!我还得赌,只要给我一两把机会我就能赢回来!对,继续赌!
可是去哪找本钱?周贺搜索着自己的人脉圈,身边还真没有能一下能拿出二三十万的……周贺猛然想到了赌局东家强哥,强哥很喜欢我,估计这些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说做就做,周贺打车去到了赌局,白天还没人来玩,周贺见到了强哥就哭诉说自己这段时间没来,是因为爸爸病重,现在需要三十万手术费,请强哥帮忙。强哥脸上表情复杂:
“三十万不是小数目,你拿钱去干嘛我不管,但是你怎么保证你能还上这笔钱?”
“强哥,我三天之内就还你,我要还不上……你要我的命!”周贺此时就像抱住了命运稻草,但他不知道这根稻草时救命还是害命的。
“三天?呵呵,哥哥是放高利贷的,你这么两天我赚不了多少利息,这样吧,三天后你还我四十万,能行的话就现在给你钱,不行你就想别的办法吧!”
“行行行!强哥,那我需要抵押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你的……命!哈哈哈……”强哥吩咐人从保险柜里给周贺拿了三十万,周贺兴冲冲拿到银行存进卡里便回家去了。
到了家,周贺洗了个澡,抖擞精神,又开始了“送钱”之旅……
六点,周贺输光了卡里最后的一万块。此时,他有种债多不压身的感觉。周贺浑浑噩噩,给“美美”发了条借钱消息,对方没再回复,他又颤抖着手,拨通了强哥电话:
“强哥,能再借我点钱吗?”
“什么?你爸手术费不够了?呵呵,告诉你,我看你小子人不错才借钱给你的,你现在看来是还不上了。”
“强哥,钱我一定还,只是你得给我机会翻身啊!”
“翻身?呵呵,看来你借钱不是给你爸看病,你是又去赌钱了,还他妈没来我这儿玩儿。这样吧,小贺,利息我不要了!明晚十点在我这儿的长河公园猴山后面,你拿着三十万过来,晚一分钟、少一毛钱的话……还记得你之前用什么抵押的吗?”
“强哥……”
“闭嘴!时间地点再重复一遍!”
“明晚十点……长河公园……猴山后……”
“嘟~嘟~嘟……”强哥挂断了电话。
周贺杵在那里,整个人傻了一样。明天,去了一定是死,那些放高利贷的都是亡命徒,他们手里说不定已经有多少条人命了,自己怎么能送死呢?可是不去就能免过一死?周贺纠结无比,他眼睛一扫,看到了茶几上的扑克牌,他拿起来,想要和命运再来个游戏,他告诉自己:如果抽到数字牌,明天就与强哥见面;如果抽到面牌(JQK王),就想其他办法不去见面。可是他双手颤抖,犹豫了半天,最终没有勇气抽出一张牌来,他把扑克牌放到了茶几上。
周贺行尸走肉般下了楼,漫无目的地在小区走着,路过了楼下的一家人小吃,周贺忽然觉得反正都事已至此,不如来个一醉方休,他倒是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他走进了餐馆,坐到了自己常坐的那个角落,要了两个菜,几瓶啤酒,一个人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哥从身后拍了一下自己,并错把自己认作了“小李子”。周贺说他认错人后险些发生矛盾,没一会儿那个大哥又多云转晴,要求和他同桌吃饭。
这个大哥四十左右岁,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蓝色的棉衣,满脸横肉,跟他眼神有个对视都会打个冷颤。
“咋的了,小伙子?满脸苦相,你妈死了咋的?”大哥问道。
“唉,差不多。”周贺也是喝的有点多,他看了看这个大哥突然没那么怕他了,决定把一肚子的苦水找个人倾诉一下也好,便滔滔不绝讲起了自己的输钱过程。大哥也喝了几瓶,期间骂两句周贺“傻X”、“被骗了”、“去死吧”之类的话。
“明晚十点,长河公园猴山……明晚十点,长河公园……”周贺突然开始碎碎念起明天“送死”的地点来。
“喂?谁啊?”大哥接起了电话,周贺没再絮叨。
“我艹你妈的,你谁啊?”大哥眼睛都瞪红了,突然,他一摔酒瓶子,吓得周贺一愣,引得店里人都看向他们。大哥看了一下消息后起身就往外走,到门口对那周贺说:“你这种人就该死,活着是给社会添累赘!”然后就出门去了。
周贺没再说话,他把大哥的账一起算了之后,起身离开了。周贺晃晃悠悠,路过一家诊所,他这几天都没睡好,想要让大夫给他开点安眠的药。
推门进去,诊所里是一位中年的女大夫,周贺说明来意后,大夫拿了一瓶安眠药放在桌上,拿张纸一片片数起来,“你这种情况我只能给你开几片,以后需要的话再来。”
“我长期失眠,我还能吃一回跟你要一回?”
“那没办法,安眠药吃多了是会死人的!你这个年纪我给你开就算破例了。”大夫数完将药片包起来,这时走进来一个顾客,大夫起身去给顾客拿药,桌上的一瓶安眠药就放在周贺的面前。
死人?周贺突然愣住了,大哥的那句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你这种人就该死,活着是给社会添累赘!”
周贺一把拿起了整瓶安眠药,留下了一张五十块钱,然后就转身出门了。大夫照顾别人没留意周贺,等忙完了回来才发现人和药都没了,追出门去早就不见了人影,最后赶紧拉下卷帘门,诊所打烊了。
我为什么没和其他同学一样,毕业后找个稳定的工作?半个月,五十万,父母大半辈子的血汗钱,加上明天的会面……我为什么要去?我当然不会去,去了不就等于找死吗?与其被你们折磨死,为什么我不自己安逸地离去?
周贺明天当然不会赴约,他闭上了眼睛。
周贺的身旁,放着一个倒着的安眠药空瓶。
对了,药瓶旁还有一叠扑克牌。
一张小王面向上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