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最后最有感触的不是富有贵族精神的恺撒,也不是面瘫二八的楚子航,反倒是源稚女,那个弱弱的在门口对你说“哥哥你回来啦?”的那个孩子。
如果说整个东京发生的都是早已编排好的剧本,那么他是整个剧本中最可怜的角色,自始至终,他都只是赫尔佐格手里的那个傀儡。
但是这个傀儡努力地要从他的操纵者手中挣脱,这是他最大的勇敢,也是悲剧的源头。
他能做什么呢?他刺杀王驾,为了自己的自由,为了自己自由的歌舞在天地下,与自己的哥哥过着简单的山中少年的生活。
这是理想,现实呢?他一次次地尝试与努力只不过是挣扎,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摆脱操纵者给他带来的阴影。
他是那么的向往光芒,却只能活在黑影里。
正如生活在黑暗中的蛾子见到了光,那他是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烧死自己也无所谓。
可能有时候源稚女也会疑惑,自己到底是不是鬼,但他的另一个人格风间琉璃却让他肯定了自己的身份,转换人格后,他也就忘记了自己是那个渴望和哥哥见面的源稚女,那个永远在身后等你的少年。
在废弃的体育器材室里,他被那耀眼的光芒烧尽了。亲手那样做的却是他最爱的哥哥。
心脏被洞穿的那一刻,我会是什么样的感情对着你?
疑惑?愤怒?悲伤?
恐怕更多的只是话未说尽的默然。
所以他被扔进了深井,不仅是哥哥对作为鬼的弟弟的害怕,更多的恐怕是他害怕自己看到之后会不顾一切的跟着跳下去。
大义灭亲就是这么恐怖的一个成语,因为亲人就是这个世界上跟你最亲近的人啊。如果身份调换,源稚女就算为了他和全世界为敌,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地逃跑……可源稚生做不到,他一直坚持着正义,虽然那正义并不一定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爱他,但他会杀死他。
在此之后,源稚女就真正的变成了王将手中的傀儡,他不要,他反抗,可结果往往都是令他失望的。
这是所谓的命运吧?令人讨厌的字眼。
再见时,在高天原的走廊里,源稚女终于有了弥补一切的机会。
可异日重逢,我该以何见你?以沉默、以泪水,还是以刀锋?
可是都没有,他没有遇见哥哥。死侍堵在了通往最后弥补机会的门口,它是这个迷宫的守门人,是命运不让他们见面。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解,这就是无解的问题。
而最后见上哥哥的是风间琉璃。
恶鬼般的风间琉璃。
我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一段。
他把手伸向路明非,掌心是两个湿透的线团。梆子声还在继续,路明非头痛欲裂,但源稚女似乎并不受影响,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路明非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黄金瞳,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曼陀罗花在盛放。
他重又变回了风间琉璃,那个屹立在众生之上的妖娆艳鬼。
“你……不想见你哥哥了么?”路明非的声音苦涩。
从拔出耳中线团的那一刻开始,源稚女已经无法回头了,他接受了王将的召唤,再度接受恶鬼占据自己的身体,沸腾的龙血正帮他愈合伤口,源稚女做不到的事情,对风间琉璃来说轻而易举。
但是能见源稚生的是源稚女,而不是恶鬼般的风间琉璃,源稚女斩断了自己的退路,从而换回了路明非的命。
“路君,你是不能死的。”风间琉璃说,“你比我勇敢,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做到,只有你能杀了王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做到,但我相信你,从我看见你眼睛的那一刻我就相信你。”
“现在,快走,等我失去控制了,你就走不了了。”他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死侍的尸体,给霰弹枪装填新的弹药。
路明非心说不不不不,你完全误解了,能够杀掉王将的可不是我,是路鸣泽那个小魔鬼……不!是比王将还要可怕的猛鬼!驱使他去杀死王将,等于放出猛鬼去杀死恶鬼,这是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跟哥哥说我曾经想要回到鹿取镇去,但我回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风间琉璃抓起路明非,发力将他扔了出去,“我和哥哥,离开了,就回不去了。”
死侍的尸体仿佛被风卷起,然后悬浮在水面上方,它的身体巨震,背后张开嶙峋的骨翼,骨翼上流淌着紫色的电光。水滴穿过那对骨翼,带上了大量的静电,闪着莹莹的微光。
龙形死侍,这几乎是死侍中最高等级的形态了,纯从肌肉和骨骼来说,它已经近乎纯血龙族,所以风间琉璃始终盯着它的“骨骸”。
死侍还未来得及发起进攻,风间琉璃已经跃起。死侍的金属刃挑起,但风间琉璃已经跪在了它的双肩上。他手中的武器是霰弹枪,但每一击都是近身攻击,每一击都把自己完全地暴露给敌人,他甘冒最大的险,换取最大的杀伤。第一道青色火焰闪灭,左手枪贴着死侍骨翼的根部发射,含汞的霰弹高速地腐蚀骨骼;第二道青色火焰闪灭,右手枪贴着死侍的肩胛发射,暗金色的臂骨飞上天空,还连着金属刃。风间琉璃和死侍一起落下,用膝盖把死侍的头压进水中,然后仰天接住坠落的金属刃。刀光闪灭,金属刃切断了死侍的腰椎。
残躯还在挣扎,风间琉璃已经再次装填了弹药,双枪抵在死侍的眼睛上发射,将数百粒浸泡过水银的小钢珠送进了死侍的脑颅深处。风间琉璃一抖霰弹枪,两枚红色的弹壳飞上天空,弹壳中冒出青色的浓烟。
路明非从未见过如此凌厉无情的杀戮,在风间琉璃的手中,死侍只是一具等待被他拆散的骨骸而已,怜悯、慈悲和其他类似的情绪并不存在于这个男人身上,他能杀死女孩来制造美丽傀儡,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一桩罪恶。他是极恶之鬼,他就是罪恶本身,真不敢相信几天之前跟他们相处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东西。如果他们真的按计划杀死了王将,那么下一刻风间琉璃很可能把刀锋转过来对准他们。
风间琉璃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水把死侍的尸体带走。他忽然仰头看向楼梯上的路明非,瞳孔里已经一点温情都不剩下了,路明非几乎以为他要冲上来将自己一刀两段,风间琉璃还提着死侍的金属刃。
终于有一丝丝熟悉的表情出现在风间琉璃的脸上,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别了,路君……这一次,我还赌你赢!”
这是名为源稚女的男人跟路明非最后告别,然后他转过身,向着无边的黑暗走去。
梆子声还在继续,在他变成真正的恶鬼之前,他要离开路明非,离得越远越好。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那是一个男人走向妖魔祭坛献祭自己的背影,风问琉璃一边走一边嘶吼,时而痛哭,两种不同的灵魂在他的身体里苦苦挣扎。路明非知道那个名叫源稚女的山中少年死了,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哥哥,但他把命换给了自己,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够杀死王将。
他化身为鬼,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路明非,说,Sakura,只有你能杀了王将,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眼睛里藏着狮子!从一开始我就赌你赢,现在我就要走了,可我还是赌你赢!
这个木偶人把自己点燃了,然后把火种交给了路明非,那一刻他太亮眼了。看到他化身为鬼,带着最后的、属于源稚女的意识越走越远,一边嘶吼一边痛哭。
这一刻,源稚生与已成恶鬼的弟弟见面了。
“你?”风间琉璃的眼睛忽然亮了,仿佛一朵小小的火花在他眼底被点燃。
“我。”源稚生回答。
“哥哥?”风间琉璃起身。他喊源稚生哥哥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稚嫩,那一刻旁人几乎以为他从那森罗恶鬼般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了。
源稚生不回答。
“是你杀了我。”风间琉璃歪着头,看着源稚生。
只是一秒钟前和一秒钟后,他的声音里再没有那种稚嫩的感觉。原来那只是他习惯的语气,即使变成了恶鬼,他也还是能不经意地用那种少年般的语气说出“哥哥”这两个字。
源稚生还是不回答。
多年之后重逢,源稚生想过自己该如何面对那张被岁月改变的熟悉的脸,该以眼泪还是以微笑相贺?或者只是倒一杯茶,点一支烟,慢慢地长聊?
最后他只能以沉默回应风间琉璃,事到如今已经无话可说,风间琉璃喊他哥哥,他不回答,因为他不是恶鬼的哥哥。
我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把书放下了。
我在思考,一定是要这样吗,为什么不能有完美的结局呢?
可是没有,世界没有那么完美的。
最后,在红井里,风间琉璃与源稚生的最后会面。
这一刻,源稚女已经不复存在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他当年被杀死在井里的复仇的执念。
他杀死了哥哥,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现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没有人陪他了,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源稚生还活着,但心脏已经近乎停止,在梦中他被杀死了,龙化后的身体依然健壮,但全身的体征都在衰弱。他脸上覆盖的骨骼裂开了,血红色的泪水滑过坚硬苍白的脸。这张本该再也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的脸上残留着悲痛的表情,可以想见他心里的悲伤。巨大的悲伤让他的脸扭曲变形,连外骨骼都裂开了。
源稚女抱着哥哥哀哀地哭着,但他醒来得太晚了,源稚生的意识已经濒临崩溃,根本意识不到他在这里,当然也不可能睁开眼来看他一眼。
他渴望了那么多年和哥哥的见面,最终和哥哥见上面的却是那个名叫风间琉璃的魔鬼。
当世上已经没有人陪你了,孤零零的,会很难过吧?
可他最后清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哥哥死了,是他亲手杀的。
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所有。
他哭泣,他悲伤。他曾是绝世的戏子,可他现在只是个伤了心的小孩。
可再伤心又有什么用呢,面前只有那个肮脏恶心的赫尔佐格在看着他。
结块的肮脏的欲望在他面前爬动。
可他结束了,因为作为傀儡,他对主人没用了。
所以他被无情的抛弃,对主人他已经没有价值了,他的所有价值都消失在了哥哥死去的刹那。而他活着的意义呢?他唯一的亲人死在了自己手里,所以他活着的意义也消失在那一刹那。
最后的最后,在井下,他们相拥着长眠。
我猜,在梦里。他们安然的回到山中,做着他们不愿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