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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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日闲晨，无所事事，信步海边。海水青碧如酒，晃漾不知边际。春风无赖，将浪花温柔地拂上来，又散漫地退回去。一种闲适的感觉涌入心间，我停步，坐了下来，看潮落潮起，听潮声轻呢。一点点的，海水漫涣着，淹没了我的思绪，把它带回久远的从前。

        曾经，我也见过这样一汪碧波。那是童年记忆最深处的一条小河。

        说是河，其实只是一条开凿出来用以灌溉的沟渠。虽然每年只有几次开闸放水灌溉农田的时候它才像条充满活力碧波荡漾的河流，多数时间它也只是个干涸的沟渠，我依然会固执地认定它就是陪伴我童年给我水汽淋漓的小河；虽然那河水并不清澈见底，肯定泥沙俱下，我还是会觉得，陈年了的记忆有意无意间总会过滤掉一些渣滓，留下那些澄澈，还我一川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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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年月，父辈们用青春和劳力修筑的沟渠尚可用；那个年月，水不会无缘缺乏，河流不会平白干涸。那个年月，物质是匮乏的，若是丧失了想象，生活将会过得怎样贫瘠！

        那时，我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孩，小到不过五米左右宽的河面就是我所认为的浩瀚江流，小到上学放学那十几分钟的路程都会经历日升日落的轮回，小到一个几千人的小镇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可是我隐约知道，世界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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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过一张大大的世界地图。祖国是一只比我还要高大的公鸡，雄踞东方。而我所在的县城，只在这只雄鸡身上留下了一个小圈圈。那我的只占据本县面积千百分之一的小村庄呢？祖国大陆的外缘，还有大片的蓝色大海，远比大陆还要宽广的大海！

        那有是片什么样的世界！

        春来了，水涨了。孩子们发了疯的在河边乱跑。快乐的情绪也传染给了鸭子，它们拥挤着，叫嚷着，一个个跳下了河，一个猛子就游到了对岸。老人们眯着眼，嗅着风里带来的春的气息，懒懒地坐在岸边树下晒着太阳。喧闹声飘来荡去，撞碎了他们悠悠然吐出的烟圈。

        孩子们跑累了，疯够了，渐渐被那连串飘起的烟圈所吸引，自然而然地也在地上围成了个大圈。

        “爷爷，地平线的那边有什么啊？”

        “走到地平线的那边就到了山。”

        “那山的那边呢？”

        “翻过了山就到了海。”

        “海的那边呢？”孩子们锲而不舍的追问。

        也许是乏了，累了，老人们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海的那边是万丈深渊，到了那里的东西都会掉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听到这样的结局，孩子们一哄而散，又去撒欢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河水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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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时的时光，比漫长还要漫长，便有了太多的遐想。

        那天，我呆望着河水，听春风挟着花香在耳边轻语，把村子里的鸡鸣狗吠都摇晃得像一场梦；看风将水面摇晃成无数个小镜子，调皮地反射着阳光，亮闪闪的，如星河垂落错了地方。我就这样忘了时光，与小河两不厌的相望。

        一时恍然，堤岸仿佛动了一下，像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犹犹豫豫地，向水流方向的另一边，小心试探着迈了半步。

        我抬头望望天，春日、飞鸟都在，一切恒为久远。对这一刻而言，草木比磐石巩固，浮云胜于岩峦。只这一刻，世界亦真亦幻。

        当我继续静坐看着眼前的河堤、春水的时候，堤岸又一次动了起来。我紧紧地盯着它，不舍得抬头，不舍得眨眼。脚下的堤岸一点点的加快了速度，像船一般，逆水而进，越来越快的向前飞驰。

        ——它就这样突然向我打开了一个隐秘而奇妙的世界，忽然之间我不费分文便拥有了自己的宝船。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起航，驶向未知的世界和远方。

        那天，我脚下的堤岸不再是堤岸，而是化作轻舟载我去乘风破浪；那天，我脚下的陆地不再是陆地，而是变成孤岛，被浩瀚无尽的水域包围、环绕。那天，我像坠入了一个现实的梦境中，我想随着这份梦行驶到世界的尽头。

        那个只有我知道的隐秘的世界的尽头。

        流过我身边的每一滴水都汇入那巨大的太平洋了吗？海洋那么大，是否有鱼游不到的地方？吹过我身边的每一缕风都绕着巨大的星球转满一圈了吗？天空那么大，是否有鸟飞不到的地方？我看到的每一颗星星上都有一个像我这样傻傻的小孩吗？宇宙那么大，是否有光到不了的地方？还会孤独吗？人生那么长，是否有心到不了的地方...

        那天我从日光正炽坐到夕阳衔山，又从夕阳衔山坐到月涌星垂；我从此岸坐到彼岸，我从内陆坐到瀚海，直到妈妈叫我吃饭的声音响彻云霄。

        一瞬间，世界恢复了原有的模样。我困惑的看着眼前的堤岸，明明刚刚在浮动，在游离，在与脚下的大地撕裂，可是往远方望去，为什么又一切如旧？月光下，那黝黑的河堤不动如山岳，似乎整个宇宙都崩裂，坍塌，也与它毫无关系。

        我的海已消退了，堤岸还在；星河垂落了，堤岸还在；我的梦消失了，堤岸还在。

        再无驶向远方驶向未知的宝船。

        只有妈妈呼唤我的声音在这寂静村庄的上空不停回荡。

        那一瞬间，孤独感如披着夜色的野兽猛然出击，一把攫住了我的心魂。梦的丧失原来能让人如此沮丧。大人们常说小孩子哪懂什么孤独，但我那一刻，却实实在在地被巨大的孤独感所包围，不可名状。十步之外，就是我的村庄，可是我却感受不到它，只觉得到那湾清水无尽东流，漫无边际；那风吹尘世，无始无终。在它们中间，我丢失了我的梦。

        后来，我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那天我是怎样失魂落魄地回到的家。

        后来，我长大了，跨过了河，穿过了江，渡过了湖，浮过了海，从北到南，由东到西，千江有水千江月，我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水，却再也找不回童年的那天，那个下午，看那一渠春水的心。

        有些失去，注定无力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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