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院17届油画高研班同学聚会的灯光早已经熄灭好些时日,脑海里关于当初来学校报名的影像却仍是历历在目。放眼望过去,教室里满是带着疑问,微笑和善意的陌生的面孔们。弹指间,年有四时,一转眼就到了毕业季。
犹记上课初始,就是素描静物写生课程,教室摆着了几组静物,每个人自行选择着舒适的区域开始作画。这一年多的学习之旅,就从那“沙沙沙”的炭笔亲吻雪白的纸面开始了。
随着课程深度的推进,我开始了解西方艺术史,从史前美术、古希腊美术到中世纪的罗马拜占庭哥特式艺术、歌德、巴洛克、新古典主义、到大家更为熟悉的19世纪巴比松、印象派、20世纪的立体主义、表现主义、达达主义、野兽派、概念艺术直至当代的关系艺术等,越来越多的绘画理念涌入脑海中。
上午在教室里进行绘画课程,下午除去各大美术馆观摩学习外就是自行消化老师所教知识。一边带着数不清的困惑,一边又努力地克服着自己存在的障碍,有时画起画来,居然都忘记了吃饭,可谓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记得有段时间看了一些美术学方面的书籍论文,又在国内国外看了好些油画展览后,突然心生一种“疲态”:按照眼下国际前沿的流行趋势,许多地方的架上绘画受公共艺术,装置艺术,行为艺术等冲击不小,那么,架上绘画是不是面临着被大肆泛滥的空头理论和盲目逐利扼杀的危险呢?
不管是铺天盖地的各类展览,海量的书籍、杂志,文章、学术演讲、线上的各种观念艺术宣传等,好像都在帮助大家分辨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什么是“陈腔滥调”,某位艺术家在什么情况下又创造了什么作品,这些作品中包含着什么样的深意,这些信息流像崩塌的水流一样要淹没人们本来拥堵的脑容量。
从市面上畅销热卖的“零基础学油画”,“自学素描的7个步骤”和每周末在各大朋友圈轮流展览小白们的“零基础照片临摹画展”。
虽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但许多人却永远停留在这位“好老师”的门外,即真的就只是“感兴趣”而已。再加上有一批喜欢刻意的用思考和推理去谈论绘画艺术的人,就不可避免的给人造成一种疏离的假象,绘画艺术难道就是一种使人无法捉摸的东西,是遥不可及的吗?
幸好在最困惑的时候我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斗,我的老师们和同学们都会来试图回答我的问题。
我看到了许多同学和老师面对绘画的状态,有一位老师带着通红的双眼来给我们授课,聊下去才发现他经常彻夜画画,他白天有工作和家人需要照顾,只有深夜才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他说自己非常珍惜享受独处画画的时间,有些画总是一画就画了好几年,时间就像给画面上了一层包浆,混合后的颜料重叠出的肌理似乎真的让“世间粉黛尽失颜色”。
他让我渐渐明白,真正热爱绘画就是他这个状态,是可以深深地投入其中哪怕燃烧自己生命的。
这位老师一直让我非常钦佩不已。
艺术这个词单独存在时是有局限性的,它主要包括视觉艺术,文学,音乐,舞蹈,戏剧等艺术形式与作品。而我个人觉得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当“艺术”的前面放有前缀时,比如XX的艺术,那它瞬间就成为一种海纳百川的意思,我突然明白绘画艺术不是那么令人望其项背的东西,它可以是艺术家创作这幅画的这个时刻,也可以是观者在展厅里观画时的一个状态,就是一种链接,艺术应该就在我们身边。
宗白华先生曾在《看了罗丹雕刻以后》一文中写下这么一段话,“我们知道‘自然’是无时不在‘动’中的。物即是动,动即是物,不可分离。这种动象,积微成著,瞬息变化,不可捉摸。能捉摸者,以非是动;非是动者,即非自然。
这段话我自己一直非常喜欢,因为描写了一种“自在”的状态,我相信,只要人人愿意沉浸在这种和绘画艺术的“链接”之中,便能安然享受那份“静谧”之境。
庄子说“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涯,而不可以无涯”。在我学习绘画的过程中,需要我去解决问题,比如有“如何去看”和“如何去画”两大重要问题。说到“如何去看”,就不得不提下英国艺术史家约翰·伯格的《观看之道》,他曾写过:“即是要讨论日常的观看的背后,是如何一幅社会与文化景观在支撑。比如讲到肖像、静物油画何以如此写实。因富有的油画的收藏者要靠画布上仿佛触手可及的华丽事物的描暮,以确认自己的财富——“许多油画本身就是用来标示可用黄金或金钱所能购买的东西”。而通常显得神情空洞的神话题材,则是让收藏者“看到自己(或其妻其女)伪装的高贵身份”。
因此,这些油画其实就是收藏者可买到的、可装点的、可伪饰的实情。如此观看油画,有了一种别样的“道”。因油画是一门“手脑眼心”并用的手艺,除了要解决眼睛和大脑要“如何去看”的问题,还有更重要的是手上的功夫“如何去画”的问题。
而“如何去画”其实重在二字——“实践”。这时我想搬出我个人十分喜爱的心学大师王阳明的故事来讲一讲。
喜爱哲学的朋友们应该都知道“阳明格竹”的故事,即王阳明受了理学大师娄谅的点拨静坐在竹林中七天“格竹”,而最后因体力不支大病一场的故事,这个失败的“格竹”可以从某个侧面端倪出东方文明“理学”这一流派在方法论上的一些先天缺陷。在阳明格竹失败后的100多年后,也就是15“理学”这一流派在方法论上的一些先天缺陷。
在阳明格竹失败后的100多年后,也就是1589年的某一天,在欧洲意大利的比萨斜塔里上,年轻的数学老师伽利略正在进行着后来举世闻名的“自由落体实验”。“比萨斜塔实验”作为自然科学实例,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提供了一个生动的例证。这也是标志着现代文明两大支柱之一的“实验主义”的诞生。这或许也可以回到著名的李约瑟之问,为什么东方文明引领人类文明上千年之久,但是现代科技和三次工业革命却发生在了西方?
换言之,为什么牛顿、伽利略、爱因斯坦、爱迪生、瓦特等闻名世界的科学家没有产生在东方?也许是西方的方法论重在实验,而东方重在观察。这个时候我们再来看,虽然宋明理学一开始提倡观察,但到了中途却产生了偏颇,因为“格物”是手段,“致知”才是真正的目的。观察,格物,然后达到事物的道理,以求天理。而如果只是观察,那么这个道理最后就容易变成“想当然”。再加上一些功利性的目的,这种想当然的成分会越来越大。格物是为了致知,因为要致知,所以去格物,这种逻辑导致格物最后就容易变成一种形式主义的东西。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一些自身文化修养并不够高的人,不去阅读和学习,不好好练习绘画的素描基本功,反而天天把“人人都是艺术家”放在嘴边,以为当代绘画就是“随性涂画,展现真性情”。大错特错矣。
同样的道理引申到油画上,才能够明白“实践”对于油画创作的重要性。油画是西洋画的主要画种之一。人类最早使用的颜料是以水溶性材料为主的。在早期绘画中自发地以水、树胶或动物胶等天然的物质作为颜料的稀释剂和粘合剂是十分自然的,它们取材方便,使用简单,这在东西方早期绘画中是一致的。
在15世纪初期凡·艾克画家的创新实践下,才开启了油画材料技法的大门。而学习了古典油画的流程后,我才知道油画在西方的绘画史中,油画其实是一门拥有系统流程和工艺方法的“技艺”。
从最初配制亚麻布上需要用的油画布底料,如何自制各类绘画中需要用到的植物油(亚麻仁油、罂粟油、核桃油等)调和颜料,各类媒介剂的配比和调制实则大有讲究。
油画底子没做好,颜料上去了久了容易产生裂痕,同样,作为油画媒介剂的调色油也是同样的道理,多了为过,少则为弱,得不偏不倚刚刚好才适宜。即使是当代油画创作中的表现手段,也有一套制作程序,并不是肆意乱涂。
油画画面所附着的颜料有较强的硬度,当画面干燥后,能够保持很长的时间,油画也凭借颜料的遮盖力,可以反复修改的纠错能力,能较充分地表现对象,表达艺术家的个人情感,立体质感强。这就是油画的魅力所在。
油画有着强烈的商品属性,而这一点不但不让人们反感,反而是推动油画不断发展的最大油画有着强烈的商品属性,而这一点不但不让人们反感,反而是推动油画不断发展的最大诱因。当然在许多时候,很多画匠们为了养家糊口而不得不去迎合大众市场的平庸品味,能够说出“我为自己画画,不为取悦别人”这种话的当然就不是一般人了,而是在19世纪末被推崇为“新艺术之父”的保罗·塞尚。
幸亏在不同的时代,都有着像“保罗·塞尚”、“莫迪利亚尼”一样执着爱画画的人儿,画画这件事情的意义才被无限扩大着。
正如罗曼·罗兰所说的:“艺术是一种享受,一切享受中最迷人的享受。”
但愿所有画画的人儿,在弯腰忙着挣着六便士的时候,永远不要忘记头顶上方苍穹的一弯皓月,追寻绘画中的实践乐趣,才是我们唯一的初心。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