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这个医者啊,最重要的就是,仁心和仁术。”一个咖啡馆里,李柏仁对着桌子对面的女生,一边说着,一边一口喝光杯中的咖啡,“这个仁术啊,顾名思义,代表着精湛的医术和高超的技艺,”他顿了一下,“而这个仁心,它的……”话音未落,一道电话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人,神情凝重了些,然后他向对面的女生示意自己要接个电话。两分钟后,他回来了,“对不起啊……医院有个我的病人病情突然恶化,需要赶紧手术,所以我得……回一趟医院,”李柏仁放下手机,对着女生歉意道,“去吧。”女生的罕见的同意了,“你……你怎么了?”李柏仁很疑惑的问,“没什么,我挺好的。”女生冷冷的道,“你……你别这样啊,我……”李柏仁有些支吾,“我怎样?每次我约你出来吃饭,你次次迟到也就算了!可你好多次连菜还没上全你就又要走!你要怎样?是,你是医生,你很忙,可你也不能老这样啊!”女生怒了,天快塌了。女生看着李柏仁,李柏仁低着头以示回应,“我好累,”她站起身来,语气寂寞的说,“就这样吧,李柏仁,再见。”她走了,走得那么决然,当李柏仁抬起头,只看得见她的背影,他眼神有些失落。
晚上八点, “十三床的病人怎么样了,”李柏仁回到医院,一边换衣服,一边问自己的助手,“不行,病情恶化的严重,手术成功的几率……三成。”“那就够了,现在就做手术,下病危通知单,通知病人家属。”“现在就做?”“对。”“……好的。”李柏仁带上口罩,通过专用通道向手术室走去,“师兄,”手术室中走出一名男子,他戴着一幅眼镜,有着高高的鼻梁,头型是短寸,显得特别人特别精神,他是李柏仁的师弟,叫许一光。李柏仁接过师弟递来的病历,看了看,“病人现在什么反应?”“不太好,病人已经昏迷了,手术必须立即执行,家属那边呢?”许一光焦急的问,“已经通知了,家属应该在赶来的路上,”李柏仁回答说,“那就是还没签字了?家属没签字我们怎么做手术?”“现在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出了事我来负责,”李柏仁斩钉截铁的说道。
晚上十一点,一个中年男子穿着西装拎着公文包急匆匆的跑进医院,急匆匆的上楼,“我……我是袁兰香的家属,”男子气喘吁吁的对着护士说道,在值的护士见他很累的样子,连忙替他接了杯水,然后拿出一张单子与一支笔,“王凡先生,这是病人,也就是袁兰香女士的病危通知单,详细条款都在上面,如果您觉得可以,就请在右下方签字,”说着,护士指了一下单子的右下方,王凡没有喝杯子里的水,他拿起单子,然后皱了一下眉头,“十五万……”他小声呢喃道,过了几秒,他一咬牙,拿起桌子上的笔,用力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好的,请去一楼财务科支付相应款项,”护士将单子分成两张,然后自己收起一张,给了男子一张,“好……”男子有些有气无力。
午夜一点十分,“剪刀,”“擦汗,”“手术钳,”所有人都在忙活,不知又过了多久。“进行缝合,”李柏仁长呼了一口气,对着师弟说道,“好的,”许一光走上台前,准备接手剩下的工作。李柏仁看着精神饱满的师弟,疲惫的脸上掀起一抹微笑。病人手术差不多完成了,只差一个收尾,也没他什么事了,李柏仁出了手术室,缓缓走向卫生间,洗手时,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睛中略有血丝,头发油的一缕一缕,他摸摸自己的脸颊,咧嘴笑了笑,想到又一次帮助病人战胜了病魔,他很开心。啪!换衣间的灯亮了,很冷清,除了储存衣服的柜子外,只有两个长椅,他打开自己的储衣柜,储衣柜里贴着一张照片,是他和他女友的,他看着照片,脸色有些落寞,拿出手机,翻到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他知道她还没睡,但李柏仁想了想,还是没有拨出去。或许是累了,他躺到了冷冷的长椅上,双手交叉,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就眯一会儿,他心里想着。
午夜三点十五分,中年男子坐在手术室门前的长椅上,他已经在门外坐了很久很久,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他想强迫自己睡会儿,可不管做多少次深呼吸,为自己做多少心理安慰,他始终睡不着,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许一光走了出来,男子站了起来,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你是……袁兰香的家属吗?”许一光先打破寂静,楼道中的声控灯亮了,“我…我是,我是他的儿子……我叫王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颤抖,许一光看着他有些恍惚的样子,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术很成功。”许一光露出微笑,“只不过她现在很虚弱,必须住院观察,一个月后如果没什么大碍的话,应该就可以出院了。”男子还在微微颤抖,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许一光看到了长椅上的公文包,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家境一定称不上富有,“一周之后,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建议你将病人转到普通病房,虽然挤一点,但费用很低。”这个时候,男子好像才缓过神来,“谢…谢谢您!我就知道母亲在你们医院肯定能治好!”男子说的话很大声,整层的灯都亮了,“看到病危通知单时……我还以为母亲……”一个临近四十岁的大男人竟然起了哭腔,“太谢谢您了!”说着,他还在身上左摸右摸,最后摸出了一些钱,要塞到许一光手里,许一光见状连忙推脱道:“不行不行我们医院不让收我也不能收治病救人是医生本分这钱你留着交住院费吧!”许一光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然后连忙打开手术室的门,逃也似的跑进去了。门外又只剩男子一个人,他低头看看手中的钱,又抬头看看手术室的大门,笑了,他知道,今天终于能合眼了。
凌晨五点二十分,一通电话,打破了李柏仁的美梦,他迷迷糊糊从长椅上爬起来,找手机时,他想起最近的电话都没什么好事,“喂,”他拿起电话,没什么好气儿的说道,“李大夫!十三床病人好像因为术后身体虚弱,现在心率突然开始下降,请你快过来吧!”“……”“李大夫!李大夫?”“现在马上进行抢救,通知病人家属,我马上到!”
“病人心跳骤停!”护士看着仪器大喊道,“进行心脏除颤!”许一光眉头紧锁着,“来,第一次,一百焦!”许一光将心脏除颤器放于病人胸口,咚的一声,病人的身体突然起伏了一下,“不行!”护士喊道,“第二次!二百焦!”“咚!”“还是不行!”“第三次!”“咚!”“注射肾上腺素!”许一光声嘶力竭,他将双手压于患者胸脯某一点,然后不断按压。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明明刚刚才向你儿子保证过,明明太阳就要升起了,“所以请你,活过来!活过来!活过来!!!”
许久过后,许一光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因为他深知此时病人已经走远了,他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整栋楼里,回荡着他痛苦的哭声。
李柏仁赶到时,除了师弟的抽泣声外,再无其他声音,他看向那个安详的,眼角挂着浅浅泪痕的遗体,一阵沉默后,他蹲下身子,将许一光紧紧拥入怀中,“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他轻轻的拍着师弟的背,就像以前那样。他慢慢扶着师弟站起身来,走到一处窗户旁,窗帘遮着窗户,遮住了窗外的景色,遮住了人们的心门。李柏仁放开师弟,稳重的向前迈了一步,然后猛然拉开紧闭着的窗帘,一缕日光钻了进来,照在了死者的身上。
清晨八点,王凡醒了,揉了揉眼睛,似乎很久没睡的这么深了,他看着天花板想道。然后他坐了起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在他的周围站着一群人,或男或女,但都身穿白褂。“怎…怎么了?”似乎被吓了一跳,他惊讶的问道,“……”“到底怎么了??”他站起身来,有些焦急,“……”“你们说话呀!”“……我们…尽力了,”李柏仁慢慢抬起头向他说道。男子一愣,“尽…尽力……我…我…妈妈在哪?”“……今天凌晨,病人突然心脏骤停……我们……没能抢救过来……”许一光低着头说道,“没能抢救……你……你不是说……”男子指着许一光,指尖微微颤抖,“很抱歉,但斯者已逝,请您…节哀,”李柏仁将师弟护到身后说道,“我是您母亲的主治医生,所以,一切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你……你们……”男子全身颤抖着,他剧烈的喘息,本就苍白的脸颊变得更加惨白,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眼变得更加猩红,“我要你们偿命!!”痛苦的呼喊声冲出天际,太阳躲到了云后面,天暗了下来。
男子走了,不知去了何处,李柏仁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转身,向病房走去,他必须对所有的病人负责,因为他是医者。“怎么样啊大娘?”在一处病房中,李柏仁神色柔和的问道,“李大夫来啦!坐坐坐,大娘好的很,你看这腿,”说罢,她掀起被子,露出绷带缠着的小腿,“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这,疼吗?”李柏仁用手轻轻揉捏小腿的一处,“不疼,”“这呢?”“也不疼,”“行。”李柏仁打开助手递上来的病历,“你这个啊,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李柏仁拿出一跟笔在病历上写着什么,“谢谢你啊李大夫,我也没啥能孝敬您的,这,这有个苹果,您吃了吧。”她伸手从床头柜拿出一个苹果,苹果又红又亮,生的好生俊俏,“别别大娘,您的病能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啦!”李柏仁连忙推脱,“不行,大娘看你今天脸色不好,印堂发黑,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这苹果呀能驱邪,你就吃了吧!你不吃,大娘可不高兴了,”大娘像个小孩子一样说道,“……好吧,那这苹果我拿回去,放在我办公桌上,当吉祥物使!”“好好好。”大娘笑了起来,病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李柏仁拿着苹果回到办公室,却看到师弟许一光正在收拾行李,“你这是做什么!”李柏仁连忙将许一光手上的书拍掉,“师兄…我…我不行……”许一光低着头说道,像做错事了小孩子,“瞧你这点出息!师傅和我教你的都忘了吗!就因为一次这样的事你就要走吗!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谁还做医生!”李柏仁气呼呼地说道,“师兄……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知道做医生的应该有颗包容万物的心,我知道手里不出几条人命是当不成一个好医生的,可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我就站在那个病人的身旁,我用尽了所有,但我还是没能把救回来……我亲眼目睹她离开,而我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我不想再尝试了。”
一阵沉默,李柏仁将苹果放到旁边的办公桌上,然后作了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光,你看着我。”许一光闻言抬头,“我们做医生的,不是圣人,我们只需要有一颗仁心,然后用自己的浑身解数救人,就这么简单,只要做到这些,那么,即使病人没救回来,我们也问心无愧。我的意思不是让你推卸责任,而是学会接受,接受这次惨痛的教训,接受自身和外界的压力,接受来自病人家属的愤怒,然后面对,并且战胜。下一次,我们一定能把病人救回来。”李柏仁精练的目光直盯许一光,好像要把他穿透,他的话很质朴,就像院门前的那株野花,“换句话说,医生这个职业,是在与天斗,人们都说命由天定,这话我从来都不信,天要人死,我偏要把人救活!它凭什么能左右人的生死,我们的“命”,应该在自己手里,一光,你想起来了吗,与天斗,这就是我们的初心啊。”屋内安静下来,师兄和师弟一站一坐,都在看着窗外的天空,屋内的一丝尘埃逐渐飘落到地面上。许久过后,坐在地上的许一光站了起来,拍拍专属于医生的白褂上的灰尘,然后抬起头,四目相对,“谢谢你。”“不客气。”
早上,李柏仁开车到医院上班,刚到医院,发现门诊楼前堵满了人,大门和墙壁上到处都是用红色喷漆喷的血红色的“×”符号,正门前还有一副条幅,上面写着“李柏仁狼心狗肺丧尽天良,还我母亲命来”,楼前还有几个痞子一般的人拿着喇叭在喊些什么,李柏仁不用听,也知道尽是些他和医院的坏话,无奈不能走正门,李柏仁只好绕了个远走偏门,“你可算来了,”许一光快步走过来说道,“门口那些人你要怎么处理啊,你的名声都被败坏了。”只见李柏仁不紧不慢地坐到办公椅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然后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喂喂?哎院长,是我小李,对对对,哎呀是啊又有人来闹事了,你你派几个保安把他们轰走,什么?轰不走?打电话给警察,看他们走不走。”放下电话,李柏仁拿起水杯,向饮水机走去,只剩下目若呆鸡的许一光,李柏仁又喝了一大口水,“一光,你才来这医院没多久,还没经历过大事呢,别那么大惊小怪,多丢你师兄的脸,”李柏仁打趣的说,“可……”许一光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讲不出来,“放心吧,没事,”李柏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今天有三台手术啊……”李柏仁回到桌子旁看着桌上的清单自言自语,“生活真美好!”李柏仁突然高声一句,然后拿着单子向办公室外走去。许一光看着师兄的背影,心中无限向往。
又过了几天,李柏仁正在坐门诊时,“请问李柏仁先生在吗?”门外突然进来一个大概二十岁的小伙,“我就是,怎么了?”“这里有您的一封信件,”说完,小伙把信封放在桌子上,离开了,李柏仁带着疑惑缓缓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法院传单。
“怎么回事?”下午开会时,李柏仁将这张法院传单拿了出来,众人问他是怎么回事,“……原告人叫王凡,是……袁兰香的儿子。”众人沉默,“……没事儿,大不了就离职,再赔人家一笔钱呗,没什么大不了的,”李柏仁挤出一抹笑容说道,“绝对不行!师兄你可是咱们科的头号神医啊,你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许一光第一个反对,听到这番话,连李柏仁也沉默了下来,会议室里有很多人,可没人能想到解决之法,刚倒入热水的杯子上飘着些许热气,李柏仁低着头,双手交叉,沉默不语。“柏仁,尽管去吧。”一直沉默着的院长突然开口了,“不要畏惧,大胆说出事实的真相,为了你的名誉,为了咱们院的名誉,更为了医者的名誉。记住,我们院方永远站在你身后,就算败下阵来,我们也会力保你。”院长的一席话,让许多人的眼眶中涌现泪水,李柏仁站起身,向院长深深鞠了一躬,再转身向同事们鞠了一躬,然后他抬起头,眼中无限精采,“我会的。”
“原告,请阐述你的理由,”法官刚正不阿的声音在场间回荡,王凡缓缓站起身来,他好像好几天没合眼,黑眼圈布在眼眶旁,血丝爬到了眼睛里,胡茬攀上了他的下巴,脏脏的脸颊和油腻的头发,冷漠的眼神,让人心生畏惧。他看向坐在对面的李柏仁,枯瘦的手指缓慢抬起指向他,“就是他,他杀了我母亲,法官大人。”沙哑的声响在场间响起,“我母亲原本身体很好,只是有些天她觉得不太舒服,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没事,我担心她,于是我带她带到医院来看病,谁知他们竟说什么母亲的病很严重需要立即住院,说什么急性心肌梗塞,随后,一大堆账单压在我身上,我找他们理论,他们总是对我说我听不懂的话,什么搭桥支架,我根本听不懂,所以我只能作罢。法官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这种为别人打工的人,通常都没什么钱,母亲住院后,我又多打了两份工,一天挣的钱连吃饭几乎都要省出来,才要付得起那昂贵的医药费。母亲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电话,说是病情加重要我马上过去,可我刚到医院,一张病危通知单就那么摆在我面前,上面的条例全都是什么如果病人没救回来医生不承担什么责任,病人家属需要承担什么责任等等,那我请问你们医生到底负什么责?我看到下面手术的费用,差点惊得喊出来,一次手术就要耗费我大概半年的全部工资,我不是说舍不得花,只是这手术费真的吓人,这些都暂且不谈。我坐在手术室外等消息,不一会儿,一个医生出来告诉我说母亲没事,可没过几个小时,一群医生过来告诉我说我母亲死了,请问你们把生命当做什么?我用尽自己全部的精力心血和金钱换来的是什么?换来了我母亲的死亡?”说到这,他自嘲的笑了笑,笑的那么悲凉,“所以,我来到了法院,我要让杀害我母亲的人付出代价。法官大人,我说完了。”随着他的发言完毕,无数的目光转到了李柏仁身上,这些目光,有些是愤怒的,有些是讽刺的,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冷漠的。“被告,请发表你的言论,”法官的声音还是那么公正,李柏仁看了看法官,又看了看那些目光,最后看向了对面的那名瘦弱男子,他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站了起来。“首先,对于您母亲的意外,我代表我和院方全体,向您道歉,对不起,”李柏仁向男子深深鞠了一躬,“但事实并不是您说的那样,您带您母亲来的那天,正好是我坐门诊,所以是我让您母亲住院的,因为您母亲的确患有急性心肌梗塞,这种病只能住院观察,这点,病历上写的很清楚。至于医药费,首先,我们不能反驳什么,因为真的很贵,医院是按最低价来算的,一年下来,医院是赚不到钱的,再加上出几起事故,我们院方所有人都真的很辛苦。其次,我们是一线医院,我们必须用较好的药,这样才能尽最大能力为病人负责,这是我们的职责。手术的那天,晚上八点时,病人病情突然加重,如果不动手术,一定活不过当晚,所以我们立即准备手术,我……”“我要打断一下,”王凡身旁的律师举手示意,待获得法官同意后,“你好,李柏仁先生,您说我方辩护人的母亲是晚上八点病情突然加重的,所以你们开始做手术了,我这样说没错吧?可我的当事人是晚上十一点才到的医院啊,难道您没经过我方当事人同意就随便做手术了?”律师的声音很响亮。“见死不救,那才算罪人,如果等家属来了在做手术,那岂不是等于亲手终结病人的生命吗,病人等不起,我们等不了,所以手术,我们必须做。”李柏仁的声音还像那晚般斩钉截铁,所有人都听的很清楚。“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这场手术终于圆满完成,我师弟许一光也是那时走出手术室告诉您母亲没事的消息。”李柏仁看着王凡,“但谁也没想到,手术结束两个小时后,病人突发心源性猝死,导致心脏骤停,情况实在太突然了,而且病人太虚弱了,所以我们……没能将您母亲救回来,对不起。”李柏仁又向对面的王凡鞠了一躬,“我愿意承担事故的所有责任。法官大人,我说完了。”李柏仁缓缓坐到自己的席位上,“那么,原告方,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咳,原告方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法官又问了一遍,此刻,王凡看着李柏仁,对方也在看着他,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止。双方律师在辩论,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他们心中已有了答案。“法官大人,我撤回上诉,”王凡突然开口,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法官问为何,王凡看着众人,缓缓一笑,笑的那么憔悴,“这天儿该亮了。”“是啊,天该亮了。”李柏仁回答。两人的对话,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许一光低着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王凡对律师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什么了,于是有些哄吵的公堂终于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我一直在躲,可现在,我不想躲了。”低暗的云开始消散,天晴了。
“斯者已逝,请您节哀。”李柏仁说道。所有人都在看着王凡,他看着众人,窗外正刮着些许微风,远方的一道摇摇欲坠的墙终于塌了,他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分崩离析。一滴泪自他的脸颊滑落至桌面上,随后便抑制不住,他在法庭上撕心裂肺的哭着,似要将这天劈开,将这地撕裂,好像要将这辈子的委屈都释放出来。哭声不断回荡在场间,所有听到的人都为之动容,连见惯了人情冷暖的法官也不例外,哭声持续了许久,许久,许一光不断擦着眼泪,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完,也许是哭够了,也许是哭累了,他慢慢抬起了头,眼圈很红,可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洁净。
“母亲的先生死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我劝她找个老伴,她总说,一个人挺好,安静,也省心,一个人晒晒太阳,挺好。大概也是那时,母亲就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了吧,”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大概是不想让眼泪流下来,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暴露出他此刻的心情,“每次我问她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时,她总是推脱,说,妈身体好得很,不用操心。她知道我工作压力大,整天不是忙这就是忙那,她知道去医院看病很贵,所以总是一个人挺着。”窗外的柏树上掉了几片树叶,“出事的那天,我正在家中做晚饭,说来惭愧,我大概半月才能抽空回家一会儿,有天,我在做饭时,突然听见碗摔碎的声音,我急忙跑到客厅,看见母亲站在地上,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神飘忽,地板上都是锋利的瓷碗碎片,我知道,母亲等不了了,她必须去医院。一开始住院后,我还以为母亲病情有了些许好转,可,天有不测风云啊。”他笑了一下,似乎在嘲笑自己。
他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呼啦了两下脸,“李柏仁大夫,”他站起身来,“现在,我正式向您道歉,因为我的蛮横,造成了您与院方很大的困扰,对不起。”他对着李柏仁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对着旁听席的医生们鞠了一躬,“而您不仅没怪罪,还向我道歉坚持是自己的失职,所以,谢谢您。”李柏仁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天底下有这么多和您一样有着仁心的人,真是太好了。”他的眼角仍然挂着泪痕,医院门前的红旗仍然迎风飘扬着,“法官先生,我撤回上诉。”
由于原告和被告和解,法院的处理也很简单,要求王凡做出道歉,回复其被告李柏仁极其院方名誉权,被告方李柏仁向原告方王凡支付一笔赔偿金。下午的大会上,“我们要表扬李柏仁同志!正是因为他这种恪尽职守的工作态度和对病人负责的良好心态,才有了我们院今天的成功!”因为这起事件,现在外面的病人都愿意来他们医院看病,院长在表扬大会上说个不停,全是表扬李柏仁的话,“也正是有了像李柏仁大夫这样持仁心的人,才造建了现在医患关系不那么紧张的局面!”台下哗啦哗啦响起鼓掌声,许一光笑的合不拢嘴,李柏仁却只是微笑。许是觉得屋里太闷热,李柏仁逃了出来,走到院门,这里以前的红色喷漆早已消失,他看着门诊楼前的国旗迎风飘飘,想了想,然后他拿出了手机,“喂?又找我干嘛?”听到这里,李柏仁笑了,他知道电话对面的她已经不生气了,“咱们去吃饭?这次绝对不迟到!”“哼……说话算话!”“当然,我李柏仁是什么人。”
一周后的一个早晨,李柏仁和许一光穿着西装,到了一处墓地,“你们来了。”王凡对着他俩说道,“嗯,来了。”他们轮流将手中的花放到墓碑旁,然后鞠了一躬,“母亲喜欢晒太阳,把她葬到这里,也算顺了她的意吧。”“你是个好人。”“好人?我吗?别开玩笑了。”“你为了家人起早贪黑,母亲住院后,不仅一点怨言没有,而且更加勤奋工作,这不是好人,这是什么?”王凡想了想,“谢谢你,”“不客气。”对话结束。三人站在墓碑旁,清新的晨风微微吹着,树上偶有鸟鸣穿出,墓碑旁有几株野花,生的很是美丽,温和的日光照在他们身上,照在了墓碑上,照进了他们心里。“一光,走了,”李柏仁转身向外走去,“哎,来了,”许一光向王凡点了点头,追了上去。医者,仁也,是不是这这个意思呢,王凡很疑惑。
“术仁,心仁。”小女孩指着门前的牌匾说道,旁边的大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仁心,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