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孃

老家没有小姨这种叫法,妈的姐姐叫姨,妹喊孃孃,所以我们都叫她四孃。

上一次见四孃大概是在三年之前,再上一次就是十几年前了。我妈生孩子较早,戒不掉爱玩的脾性,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去打麻将什么的,时而会把我托给四孃照看。她排行最小,也最贪玩。所以,我印象中第一次进卡拉OK,第一次进迪厅,都拜她所赐,瞒着我妈带我进出那样的场合,也才三岁左右。

后来,她几乎就从我的生活消失了。不,从全家人的生活。

我小时候去别家串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翻看相册,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些爱好,估计是因为我家几乎没有这个东西吧,所以才好奇。我去舅舅家或大姨家的时候,都会翻看到一张照片,四孃和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人,各自抱着一个孩子。

后来稍微记事,我妈给我说四孃嫁去了福建的一个农村,至于怎么去的,嫁给谁,她没有告诉我。四孃经常往家里寄大箱大箱的铁观音,再由我妈分给我舅跟我姨。

再大一点,我会问我妈,四孃怎么不回来呢。

“会回来的,她想回不能回啊,毕竟成家了。”

“成家怎么了,不可以带着老公孩子一起回吗?”

“明年她就回来了,要不回来我们就去看她就是了。”

这样的问题我问过几次,每次都是这样的回答。

后来我知道,四孃是被拐走的,卖给了当地的农民,生了小孩,因为牵挂家庭,就无法抽身回来了。

大一那年暑假,四孃终于回家了。相隔十几年,一家人去给外公外婆扫墓,看着她哭得不行的样子,实在心疼。

我印象中的她如此美好,流连在歌舞厅中,身边总是围绕着各色男人。再见面我竟只能尴尬地打声招呼,听着她带着浓郁闽南口音说着我还能听得懂的家乡话,我不禁唏嘘。

这一回,我可以好好听听她的故事。

同样是歌厅,喝醉,不省人事。醒来后在长途大巴车上,问身边的朋友,这是哪里。对方给了她一个苹果,再醒来便是离家近千里的陌生之地。以前在文学作品中看到的故事一个个生动地浮现出来,我看着她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无助和悲伤写进她的脸上,我妈在一旁哭,好生心疼。

“你怎么不回来。”

“刚开始想回来,回不来。后来想回来,不能回。”

外公外婆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我妈说要是二老还在世的话,四孃的失踪才是家庭悲剧。

说起来略为荒诞的事,四孃的老公因为一次事故离世,四孃原本想着就此回家,却因为牵挂家中的老人和孩子,不忍离开。

后来,改嫁本家的另一位兄弟。

这件事让我极为吃惊,当时我十分不解并觉得可笑,荒谬至极。

前几个月,我读完蔡崇达的《皮囊》,里面讲述了大量关于闽南地区民俗的事。我开始理解四孃,并慢慢体察到了其中的苦闷。我不能说我体会,因为我不是悲剧本身。

四孃在家待了不到半个月就回去了,又给我们寄了大量的茶叶。家里准备修宅子,又给我妈借了一笔钱。

我妈总是说,等四孃的儿子结婚的时候,就一起去那边,给他庆祝。

她儿子比我小三岁,在城里打工。

我想起以前妈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需要打到镇上,等镇上的人去通知她来回电话。

不久前,家里的微信群突然出现了个“魏姐”的昵称,我妈跑出来解释说这是四孃,除了三两人应和之外,并没有想象中热闹聊天的场景。

自从四孃加到群里之后,常常会突然发出一条语音,没有内容。

我姐会回她说,“四孃,说话啊,发了语音人又不见了。”

通常要隔很久,四孃才回说,“我忙去了,没事。”

不知道是误点还是玩不转微信的功能,我估计她很想跟我们说话,常常在微信群里看到“魏姐发起了实时对讲”,持续时间很久,常常是第二天,又看到“魏姐退出了实时对讲”。

我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她会是什么时候,我特别害怕又是一个十几年。

我明白,生活就是这样发生的。

记得看《山河故人》,里面响起了叶倩文的《珍重》。

此刻我听着布衣乐队的《秋天》。

“我不想看到你枯萎的模样,我只想看到你眼里的倔强。”

你可能感兴趣的:(四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