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


夜静了,月亮爬上半山腰。

月光照在窗外的树上,树影随着风一晃一晃的,好似鬼魅。

秀娟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在儿子的后背上,眼睛盯着树影出神。

秀娟想起,也是这样一个晚上,出走的念头跳进她的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心。

像一颗种子,种在秀娟心口,慢慢发芽,长出藤蔓,缠住她一整颗心。

自有了这个念头,秀娟时常想起过去的八年。

时常想起过去结婚的八年。

秀娟小时候想象过自己结婚,应当有洁白的婚纱,蓬松巨大的裙摆,蕾丝边的头纱。

应当还有一个新郎,一身洁白的西装,挺直的腰板,看向她时深情款款的眼神。

然而秀娟的婚礼没有这些。

有的是县城里的一家酒店,她穿着婚纱不是等新郎,而是在酒店门口接待亲朋好友。

婚纱没多久就换成敬酒服,再没多久,这些都退了回去。

婚纱太贵,一生只穿一次,没人同意她买下。

然后酒席结束,秀娟和一大堆剩菜剩饭面面相觑。

她的新郎去点份子钱,她和她的婆婆一起,拿着酒店给的塑料袋,把剩饭剩菜打包。

有些给了亲戚,大部分带回了家。

婚礼在秀娟心里持续了一星期,因为剩饭剩菜吃完刚好一星期。

婚后不久,秀娟和丈夫外出打工,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上班,下班,做饭,洗衣。

一年后,秀娟生下了彬彬。

孩子的名字是丈夫起的,两个人都没什么文化,只能想到“彬彬有礼”这个词。

秀娟那时在想,要是她多读点书就好了,多读点书她的孩子就不会叫“彬彬”,这个名字太过大众化。

和周围的人一样,她和丈夫继续外出打工,她的彬彬给公公婆婆带。

秀娟只能寒暑假回家时买许多衣服和玩具,用来填补彬彬缺失的母爱。

每个父母都会辅导自家孩子做作业,秀娟没有办法,只能赶上寒暑假的作业。

这时候,秀娟又会想,要是自己多读点书就好了。

多读几年书,就能知道什么是鸡兔同笼,而不是彬彬问起时,只能沉默以对。

秀娟看了看题目,又看了看她的彬彬,最后说了句“妈妈去给你削苹果”,离开了房间。

秀娟又想到自己的丈夫,两人的感情说不上来有多好,只不过是普通的夫妻。

她的丈夫,有钱时会从某个摊子上买一串手链送给她,没钱时要求她把买手链的钱还给他。

秀娟又想起刚生下彬彬的那年,因为没有调理好身体,在某个晚上忽然肚子疼。

像是把所有的内脏一齐从肚子里掏了出来,再打上几个结往地上甩,再用蛮力把它们塞回肚子里。

秀娟打电话给他的丈夫,冷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从秀娟的右耳传到左耳,再从左耳传到心脏。

“我可没有钱啊!”

秀娟的丈夫这样说。

最后是秀娟的工友们送她到医院。

一场手术下来差不多花光了秀娟的积蓄,她的丈夫在她付完钱之后露了脸。

秀娟细细地思索着这八年,思索着与自己想象中的婚后生活完全不同的八年。

想象中的婚后生活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总之不是现在这样。

不是每次回家都有喂不完的鸡和鸭,扫不完的鸡屎,种不完的菜。

也不是稍微没做好一点事情就得接受婆婆的冷脸,公公的无视,丈夫的不在意。

更不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让她再生一个。

窗外的鸡叫了,月亮渐渐看不见,东面的太阳露出半张脸。

秀娟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她的彬彬,把被子往上一拉,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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