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HARD截瘫后成了死宅,几近与世隔绝,想靠回忆和想象了此残生。
偶尔,他用小说逃避和征服。
键盘声中,7000年前河南一家泥草房前的河流,一颗死去的流星,秦昭襄王二十八年渑池会上的瑟和瓦盆,某时某地的一抹残阳下正在梳头的一个美丽女性,渐渐浑然一体,在同一个故事里相见。
颈椎很疼,他停下来。
他照例去看角落木架上的长青藤,上边还有一个红陶细口尖底鱼纹瓶。这是仰韶文化的代表器型,而它的用途之谜,一直在困扰着考古学者。
有时他很想知道这种瓶子到底是用来汲水,还是仅仅当礼器。可惜瓶子没有灵魂,不能说话。
它经历至少7000年的时光物故,却不能将历程说与人听。
但他听到冷笑声,“人真是武断和自负得可怜。你们忘记了康德的教诲,以为可以真正认识物自体本身。凭什么以为我没有灵魂呢?”
“但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我已就在你故事里。你不是替我说了吗?”
RICHARD也不惊怕,一个瓶子有什么好怕的,里边又没逃出已经封印的魔鬼。
“你在哪个片断?是在拍卖会,还是渑池?“
“我都在。孩子,我都在。”
“从头给我说说呗,瓶老先生。”
“我的第一个主人家住的是泥草屋子,前边有一条大河。森林大到看不进里边,有狐狸,狼,兔子,野猪,大象,天上有杜鹃,鹰,燕,大雁各种鸟。我的造物叫做辛。她聪明但沉默。冬天早上,灶坑里的昨夜的余烬就可以加热冷水,她起来把我插进剩火堆,等水热了洗脸手,再正式劈柴烧水煮饭“。
RICHARD打断它:“等等,我写的你的女主人的故事,哪些靠谱?和真相较近?“
在故事里,辛头发很长,戴着桂树枝编的花环,白艳不可方物。她是这个韶山南姓女的母系氏族里的女物理学家和设计师。经过她的演算和实验,小口细颈圆腹尖底瓶的设计有如下优点:第一是易沉淀渣籽。第二是发酵中的热量易对流。因为压强与深度成正比,底部的山药块茎和黄米压力最大,产生热量最多,而底部的倒谷堆形状,加速了热导的对流。第三,这样优美。就象我自己的身体。
她这样的怪论引起族人的不满,而且她还总是画蛇添足的在陶器上画东西。她的外婆和父亲都认为这是浪费时间,那些所谓的几何图案既不当吃,也不当喝。她不如去拣野果或种地,生小孩当然更好。
“基本对榫。我说的有点口渴,能给我点儿酒吗?很久很久以前,我肚里最多是黍酒。”
“我给你点葡萄酒吧。你说的黍酒就是黄米酒吧?”
“嗯,又甜又糯。我已经几千年没再喝到了。那可以说就是我酿的呢。”RICHARD转动轮椅,艰难的给瓶子注入红色的酒。
“您不是开玩笑的吧?你会酿酒?”
“我就是酒器啊,他们把我叫做酉。你看字的形状和我的样子。辛有洁癖,不喜欢男人,全部的时间就是用来烧陶器和造酒。辛有时大醉,就会跳很好看的舞蹈。她说她听到天地的音乐,风拂过芦苇,鸿渐于陆,流星滑过天宇,无不令她醉心。但族人说她的无声之舞很怪异。辛被首领嫉所妒忌,她既是王,也是巫,于是就对大家说,辛太美了,而且她跳的舞是在取媚悦于山鬼和凶神,居心叵测,只有把她处死,国邦才能平安。于是就把她烧死了。“
“后来呢?”
“渑池之会前一年,我被当作古董拍卖,几经转手,被送给蔺相如。他把我当做欹器,每天带在身边以警醒自己‘满则覆,中则正’的道理。我于是和他见到了真正的秦统一奠基者秦昭王。”
昭王拿着象牙筷子(现在已被禁用 作者注)敲着我和一个红陶瓦盆,就好象动次打次,鼓而歌曰:‘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我却又想念起辛来。
“这部分我也写了不少了。但昭王的歌,我是瞎编的。”
RICHARD写昭王请赵王鼓瑟,也因为赵人才艺和时尚甲于七雄,邯郸美女时装周每年都引领贵族穿衣配色时尚,赵女的口红色号之多,色弱的根本分不清。RICHARD无法得知的一个事实是,他战国直系远祖的小表妹,就曾专程拼车去邯郸学习猫步,结果因为学的步法太多,以致选择障碍,只好爬着回了临淄。
当时昭王觑见蔺相如就立在赵王身边,很觉上回完璧归赵丢的面子必须找回来,于是让史官记下:某年月日,赵王为秦王鼓瑟。“蔺相如拿起一个鱼脸人瓦盆,对秦王说:“我关注大王抖音很久了,看您的打击乐很亢,斗胆请您秀一下,满足我们铁粉的心愿。”
秦王不太想敲,蔺相如就威胁要抹脖子自杀,血溅昭王。秦王的武士纷纷抽出剑,袖出铁椎想弄死他。蔺相如大声怒斥:“我是赵之上大夫,你们主君未曾令杀我,几时轮到你等小人撒野!”于是卫士们有点骑虎难下。昭王大笑,接过缶砰砰的唱:“秦赵在渑池会盟,瑟声舒缓不如分相鸣争,瓦盆的声音沉闷却优容,天下尚未一统,我酒后忧心沉重。“(此后,秦人将赵瑟剖分,分二十五弦为十二,十三弦筝,名为秦筝。RICHARD 注)蔺相如看完秦王表演,就让赵史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
“时光不断向前,我历经百世和百世的浮华之后,愈加思念我的造物。和你住在一起后,我更加会想起她。“
“就是说我这个新朋友太差劲了,你才会想念旧人。”
“不是,是因为你是她的哥哥的后代。”
“如果是真的,那还挺有意思的。我们竟然辗转相关,命运相联。”
“天下万物莫不如是,孩子。”
瓶先生说着说着,终于醉了,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