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
龙居河上的猫儿粱四季花开不败,这个季节,枫叶漫山红透,经风弥雨都是一山的风景。
猫儿粱四时花开,不见落红,天空高远而清丽,不经意间就云淡风轻了。
龙居河边,故乡的老屋已经被水电站的水沉沉地盖住,进不了水路,就找不到儿时的小桥了。成堆的柴草,飞旋的木轮车,沉默的大槐树都寻不见了,我该不该向天问。
水库里有了大大的鲢鱼,和我们儿时抓过的桃花斑鱼是不一样的,肥硕的大鱼柔若无骨,滑溜而粘腻。在水中缓慢游走,四下觅食,把湖水拉出长长的波纹线。这些鱼是街边火锅里的主角,被人们大快朵颐,兀自无忧无虑地生长着。
山村娇艳的桃花斑鱼,是不会轻易落入凡尘的,三月桃花飘飞过后,我却在山风中跌入凡尘。钢筋混凝土的城市秒了我所有的浪漫,只剩下一些青青翠翠的回忆,这些回忆正在慢慢远走。
该回家了,龙居河的水库边,垒一杠茅草屋,挂几顶斗笠和爸爸的老猎枪。
猎狗阿黄走了很多年了,再领几只宝贝,一起生长,一起变老,一起云淡风轻!
从我的全世界流过
云雾山,山连着山,山连着天。山在雾里藏,雾在山间流,时而玉带绕蟒腰,时而峰罩白玉冠。
云雾山上各大小溪流汇聚起来,依山势奔流而下,穿越深深的山谷。峡谷深处,有一柱石笋如一柄锋利的宝剑挺天而立,欲刺苍穹。那时一条巨龙在匍匐飞翔的途中,微微抬头,悄然露出的尖利角刀。寒光一闪,未穿山雾,却划过每位山民的心脏,不寒而栗。那龙角山峰岩白如雪寒光闪闪,靠后山那面刀棱长满坚硬的猫梓木和长长的狮子草,恰是青龙偃月刀飞扬的红缨子。
山与山对望,峡谷深处恰有一处跌落的村庄。散落数十户人家犹在江南,桃花流水鳜鱼肥,稻米果香四季忙。村庄门前河水中,游动着欢乐的鱼群,桃花斑、白点、甲鱼、乌棒,还有大鲵的哇哇鸣唱。村后的土地长满四季瓜果,桃子、李子、杏子、梨子,还有白葡萄和红葡萄,都是河谷间甜美珍品。
出山的路是后山绝壁上的一架石梯,约莫十余里。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建造,一锤一斧凿出十里天梯,那是何等的气概与豪迈。我曾趴在在山上的大石头上往下望了一眼,一股寒气来自脚底,内心一片颤抖。
山顶就是红岩寨子了,三面都是绝壁的白岩,上山这一面有绵延的小台阶。登顶之处,居然是凿开的石门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寨上有古建筑,有水井,传说是我家祖先们藏金银和粮食的地方。
石笋河穿过小峡大侠,河床变宽,水流也慢了下来,名字也变成了花摊子河。向下流淌在双河口与龙居河汇合,穿涧漅沟,跨脚不干,过滴水岩,进入龙缸龙洞。巨大的云峰水电站蓄水库区内,又有两根石笋圆润挺立,壮丽依然。
大湖之上,石笋河水静静地、缓缓地流过我家老屋房梁。漫过房后的小桥,绕大槐树旋一圈,转响老旧的留声机,优雅地吟唱起来。
也许河水也思念异乡的游子,从我的全世界流过,我们都有一样的情怀。
回望青春年少的的时光
高高的麻山总是在冬天即将来临之际,就开始铺雪,银白色的山峦在太阳光照下寒光四射。云雾翻腾中,麻山上隐隐出现的各种怪形状,让小时候的我们不寒而栗。
山脚下的龙洞里,流出一股清澈而透骨的河水,小河与村落都以龙泉命名。小河弯弯,流过小镇,小镇所有的漂亮女人们都来到河边綄洗。春夏秋冬都是拍打不完的浆洗日子。
龙泉河似一盘蛛丝,蔓绕过我的中学校园。第一次走进河边的校园时,河面有一座长长的木板桥,走在上面摇摇晃晃,吱呀吱呀作响。
木板桥边,见证我所有的少年时光。入学第一天就挨了饿,找不到大食堂的门,也找不到自己蒸的饭。我就约上表弟一起到高高的围墙边练武去了,华山派、嵩山派、降龙十八掌,一招一式都虎虎生威。学校篮球场边有几根歪脖子的苹果树,花开时节我们就开始守望,青果挂在枝头满是诱惑。没有等到苹果的成熟,树下坐满了高年级的大个子同学,悄悄扔一块石头打树上的果子,却敲响了教导主任的窗户。
苹果没有成熟,我们却半生不熟地离开了校园,奔向了四面八方。
龙泉河继续向下流淌,流出场镇,穿过下坝,绕过龙塘湾。清清河水灌溉山湾的千亩稻田,养育峡谷深处的万千生灵,最后在响水滩跌入百丈深谭,滋养一个玲珑的小水电站。
无数次,脚丫子与河水的亲密接触,流走我所有青春年少的时光。
梨花又开放
我生长的那个山村,两座大山相对耸立,中间一条深深的峡谷。峰恋叠嶂的山沟沟,厥棘藤蔓的老荒坡,竟有一个光鲜的名字——梨坪。没有成片的梨树,也没有像样的坪坝,无人摆谱也无人颂古,这个村名一直是我儿时的心事。
少年的心事就像草尖尖上的露水珠儿,太阳出来,眼睛一睁也就过了。但是,我爸爸的心事却过不去。爸爸是本村四组多年的生产队长,山上的土特产品运不出去,集市的种子化肥运不回来,孩子们要出去读书,妇女们要上街赶集,从山沟里修一条上山的公路是他的心事。
经常和队上老少爷们聊修路。跟村上的领导谈修路,跟乡上的干部汇报修路,得到的回答都是一个难字。那是真的难,大山都是巨石铸就,有土的地方又经常滑坡,短短5公里,不知道要绕多少个弯弯拐拐才能到达山顶。
爸爸没有放弃,请区上的领导来现场考察,请乡干部来开社员大会,请村干部挨家挨户去做工作。还把全组所有青壮年请到家里来吃饭喝酒,修路的事情还真的闹成了。
区公所帮助解决了公路的测量和绘图,还协调相关部门解决了开山的爆炸物资。我家承担了全部的接待工作,我妈妈负责煮饭,吃光了家里的两头年猪和所有的红鸡公。
按照各家各户的家庭人口丈量这条道路的长短,每家都分到长长短短一段路。爸爸先是快速修完了自家的那一段,作为样板让其他的社员照本修筑。接下来的时间又帮助村上的教师家属修路,还有几家没有劳动力,也是爸爸带人帮忙完成。
我们家修的那一段路,速度是最快的,质量也是最好的。
通车那天,在我家院坝的庆功宴上,爸爸喝高了,开心得又唱又跳。没多久,他就辞去了生产队长的职务,那一年乡上开年终总结会,新任的队长捧回了一张鲜红的奖状。
也许,镐锄耙犁在原野奏起交响乐的时候,梨花就开了,荒蛮大地也就平整了。
原稿:2016年10月 四川 罗江 修改:2021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