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 - 39 - 误入虎穴

此时已是艳阳高照,温婉信步来到大街上。年关将近,虽然世道不太平,但盛唐留下的残影毕竟还未完全消退,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好不容易能休息几天,都像赶集似的在街上穿梭来去,置办年货,人人的脸上都显得喜气洋洋,到处一派祥和的气氛。

可是温婉的心中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的心里还是记挂着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三年前的那次邂逅让她对他一见钟情,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与思念。也许她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但只要想起那张绝世的容颜和那双孤傲不羁的眼睛,她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狂跳不已。

这次她趁着师傅有事外出的机会偷偷下山,在江湖上兜兜转转地找了孟烟寒好几个月,却连他的一点讯息都没有得到。这次好不容易从赵声远的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她就如同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它抓在手里,没想到反而险些因此惨遭欺凌。若不是独孤云及时相救,即便恶虎帮的人不杀她,她也早就用那把师傅亲手传给她的无悔剑自尽了。

无悔,无悔,她对他的相思和情意,真的能做到无悔吗?

温婉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走着,心中一片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蓦然间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响起,两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吓得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温婉定睛一看,马上的两人竟然正是赵声远和罗老三。

这真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温婉想起自己之前所受的侮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她的心情本就不好,正好在这两个人身上撒撒气。

罗老三的马背上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看样子像是一个人的形状,多半是这两个人从哪里掳来的女子。温婉同仇敌忾,更要伸手管上一管。

她闪身往路中间一站,俏生生地大喝一声:“站住。”赵声远和罗老三吃了一惊,看到拦路的人竟然是温婉,更是心中栗六。这女子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武功可着实不弱,昨天要不是赵声远用睡美人偷袭得手,他们兄弟绝对从她手上讨不了好去。

赵声远和罗老三对望了一眼,心意相通,同时催动缰绳,让骏马加快速度,想从温婉身边硬冲过去。温婉见两人竟然不听她的话,心中更加愤怒,待得双马将到身前,身子冲天而起,轻飘飘的正好落在赵声远所骑的那匹马的背部。虽然骏马还在继续奔驰,马背上下颠簸不已,她却俏立在马背上纹丝不动,衣袂飘飘迎风扬起,旁观的众人看到她犹如仙女下凡一般,忍不住大声喝彩。

温婉刷的一下抽出宝剑,剑身搭在赵声远肩头,喝到:“给我停下。”赵声远无可奈何,只好招呼罗老三勒停马匹,转身对温婉赔笑道:“温姑娘别来无恙。”温婉道:“你这狂徒,差点害得我没脸见人,今日我要为民除害,杀了你们这对奸贼。”

赵声远心中叫苦,想要转身对温婉求饶,温婉喝道:“转过去,我不想看到你那张臭脸。”赵声远只好背对着温婉哀声道:“昨天的事的确是我们兄弟不对,冒犯了姑娘,实在是一万个对不住,我向你赔礼道歉还不成吗?”

温婉道:“我一生的清白差点被你们毁了,你一句道歉就想了事不成?”赵声远听她的语气并不特别严厉,心中一动,忙道:“好在姑娘被人及时救走,我们兄弟终究没有铸成大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不如姑娘跟我一起到我们恶虎帮去,我赔你五百两银子作为补偿,你看如何?”

温婉“呸”了一声,怒道:“谁要你的臭钱,今天我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些坏人。”

她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杀赵声远,现在却已经降格成了教训,其间的分别赵声远如何听不出来,心中暗喜,又道:“姑娘千金之体,五百两银子实在是少了些,那就一千两,如何?”

他以为温婉是看在钱的份上这才松口,岂不知反倒惹得温婉更加愤怒,叫道:“你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她右手一抖,赵声远只觉得右耳一凉,随即一阵剧痛传来,右耳已被温婉割掉。赵声远捂住伤口大叫道:“姑娘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旁边马上的罗老三在温婉制住赵声远时本想纵马逃走,又怕温婉一怒之下舍弃赵声远来对付他,以温婉的轻功要追上他是易如反掌之事,因此只好跟赵声远一起停下来,心中不停地思索应对之策。

见到赵声远被割掉了一只耳朵,罗老三吓得头一缩,生怕接下来那一剑会落在自己的耳朵甚至脖子上面,听到赵声远大声求饶,他再也支持不住,也跟着赵声远一起苦苦哀求起来。

他嘴里说着“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的话,心中却想自己父母早亡,三十多岁了连个媳妇还没娶上,若是就这样死了连个打幡摔盆的人都没有,假戏真做之下,竟然真的涕泪交流,哭得极为伤心。

温婉心中暗笑,她自从练成武功以来从没有杀过人,本就无意要赵声远他们的性命,只不过心中有气,故意吓吓他们。割掉一只耳朵已经是她能够做出最为残忍的事情,一来为自己出一口气,二来也是想让赵声远记住这次的教训,不敢再继续作恶。

她对赵声远道:“要我饶了你们也行,快把那位抓来的姑娘放了。”赵声远听了前半句心中狂喜,后半句又让他如坠雾中,茫然问道:“什么抓来的姑娘?”温婉用剑一指他身前的那个布袋,道:“这里面不是你们抓来想要欺负的姑娘吗?”

赵声远暗吁了一口气,对温婉道:“姑娘误会了,这里面不是女人。”温婉咦了一声,问道:“那是什么?”赵声远道:“这里面是我二弟的遗体。”温婉不信,手中长剑一挥,将布袋割开了一条两尺多长的缝隙,却丝毫没有伤到里面的人。

赵声远和罗老三见了,心中都暗暗喝了声采,暗想:这姑娘毫无江湖经验,武功却高得吓人,恐怕连我们连帮主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温婉从割开的缝隙里看到王老二满是血污扭曲变形的脸,忍不住吓得尖叫一声。这王老二昨天还在自己面前凶神恶煞的,怎么一夜之间竟然死了?她问赵声远道:“这人是怎么死的?”赵声远恨恨地道:“是被孟烟寒那恶贼活活打死的。”

他突然意识到这话要是被孟烟寒听到了,自己又得吃不了兜着走,不由得转脸看了一下周围的行人,说不定其中就有易过容的孟烟寒。想起孟烟寒的毒辣手段,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中懊悔不已。

温婉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身子晃了晃,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她连忙定了定神,问道:“他真是孟烟寒杀的?”赵声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温婉扭头看了一眼罗老三,罗老三也连忙点头表示赵声远说得没错。

温婉突然间语音变得严厉起来,问道:“昨天你说孟烟寒和你们帮主在虎牢关有约,这话是真是假?”赵声远道:“这是我们兄弟骗你的,孟烟寒跟我们帮主其实并无约会。”温婉又道:“那你又说他杀了你兄弟,这难道不是骗我的吗?”

说话间她的宝剑倏地抵在赵声远的脖子上,轻轻地拉出一条血印,如果赵声远敢再骗她的话,她这一剑真的可能会割下去。

赵声远心知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当下不敢怠慢,将昨天独孤云救走她之后的事情和盘托出,没有一丝保留。但他言语中对孟烟寒颇为尊敬,连一句怨怼的话都没有,倒像是孟烟寒就站在温婉旁边,这番话不是说给温婉听的,而是说给孟烟寒听的。

温婉一言不发地听赵声远说完,这才颤声问道:“那他...他现在...在哪?”赵声远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温婉脚尖轻轻一点,飘下马背,她本想再去一趟昨天到过的那个山岗,但转念一想,已经过了一夜,孟烟寒恐怕早就不在那里了。她心中发急,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想到日夜牵挂的人或许就在这座城池的某个地方,偏偏自己就是见不到他,只觉得心急如焚,顿足不已。

旁边的罗老三突然对温婉道:“温姑娘,孟大侠此刻多半还在荥阳城里,你若想找他,不如随我一起去见我们帮主。我们恶虎帮在荥阳城有上千弟兄,只要帮主愿意帮忙,要找个把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温婉听罗老三这么说,原先对他的怨气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忙道:“那太好了,咱们现在就去见你们帮主。”她没有想过人家恶虎帮帮主愿不愿意帮忙,只想到一千多人肯定比她一个人找起孟烟寒来要方便快捷得多。

赵声远看了罗老三一眼,他们兄弟几人在一起相处久了,无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其他人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罗老三这么提议未必是好心,多半是想把温婉骗到恶虎帮里,由帮主连震亲自出面将她降服。

本来温婉没有杀他们兄弟二人,赵声远心里对她颇为感激,虽说比起要他的命,割去一只耳朵已经算得上是极其轻微的惩罚,但他还是对她生出一丝怨恨。听罗老三这么说,当下也不叫破,对罗老三道:“既然这样,你把马让给温姑娘,咱们俩骑一匹马吧。”

罗老三正要下马,温婉道:“你们俩再加上一个死尸,这马哪能走得快,不如还是你们各自骑马,我跟在你们后面就行。”罗老三道:“这怎么好意思?”温婉心中着急,将手一摆,道:“不用担心,我跟得上的。”

赵声远和罗老三见温婉这么说,便不再坚持,当下重催骏马往前疾奔。刚开始时路上行人较多,马匹跑得不是太快,温婉就那么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到后面道路越走越偏,行人稀少,两匹骏马撒开四蹄,奔跑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但温婉竟然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犹如凌波仙子一般,几乎是在御风而行。赵声远和罗老三不禁暗暗咋舌,这样的武功他们前所未见,不知道他们帮主能不能降服得了她。

两马一人奔驰了不到半个时辰,赵罗二人终于在一所占地极广,规模颇为宏伟的庄院前停了下来,门前早有帮众过来扶他们下马,将王老二的尸身抬进去妥为安放。赵声远和罗老三一瘸一拐地领着温婉进了庄院,曲曲折折地来到一间巨大的房厦面前,赵声远对温婉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这是我们恶虎帮的聚义堂,我们帮主就在里面。”温婉也不客气,迈步走进了房厦。

甫一进门,温婉禁不住心中一跳,这房厦外面空无一人,没想到里面却极为宽敞,中间一条宽约一丈、长度却几达五丈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有六级汉白玉台阶,台阶上面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台子,每边的长度几达两丈。台子再往里的地方安放着一张硕大的虎皮交椅,上面斜坐一人,应该就是恶虎帮的帮主连镇。只见他方面大耳,身材魁梧,即便是坐在椅子上,个头也几乎跟站在旁边伺候的侍者一般高低。

在连镇头顶上方的横梁上悬挂着一面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三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大字:恶虎帮。

只是偌大的一间房子竟然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外面艳阳高照,屋里却在桌上和四周点着无数根蜡烛,虽说所有的人和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却给人一种恍惚而又诡异的感觉。

沿着甬道的两边一共摆了八张条桌,每张桌子上摆满了酒肉果品,桌子后面各坐一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走进来的温婉。坐着的每个人身后又有两列帮众,手持刀枪剑戟,站得整整齐齐。整个大厦里的人不下百十来号,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温婉眉头微皱,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深沉压抑的氛围,更不喜欢两百多只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看,而且其中不乏色眯眯的眼光。她暗暗告诫自己,既然有求于人,只好尽量入乡随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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