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如虎,风林火山(3)

现在流行讲政治。作者觉得吧,时代再是风云变幻,国家河清海晏,人民安居乐业就是最大的讲政治。要是左边一起来个金融爆雷,右边画一道经济下行,左边右边摇摇头,满天的韭菜就像闪耀的窜天猴,这样的盛世辉煌还是敬谢不敏的好。

战国时代猛将如云,懂得讲政治的诸侯大名可就屈指可数,武田信玄大概是里面的个中翘楚。说到信玄公,这方面的功绩可是有口皆碑。


武田信玄画像

天文十七年(1547年),信浓攻略正如火如荼之际,武田信玄参考《今川假名目录》、《朝仓敏景十七个条》、《大内家壁书》等诸国法度,创立甲斐武田的分国法《甲州法度次第》。

武田分国法由上下两卷构成,下卷为家训,主要内容为上卷五十七条,涉及军略、家臣团统制以及治民安邦等众多方面。法条严厉公正而易于接受,冤屈者得以申诉求告,无须以死明志,更不至于死后还被调查团说成“身心疲惫,缺乏疏解而采取极端行为。”毕竟民可欺之以方,不可罔以非道。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欺罔的次数多了,保不齐领民就会用脚投票,举家移民富庶的美浓。长此以往,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远大目标岂非成了镜花水月。

分国法最后追加的条款特别注明:“违法者无论贵贱,皆依法理情而处置。”此种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思想在当时是相当难能可贵,然则信玄制定法条时恐怕并未预料到自己嫡子义信后来凄惨的下场。

甲斐多山而少田,若是像别国那样强制农民缴纳稻米作为财赋,国家必定穷困潦倒。信玄于是实施名为大小切的独特税法,将田地赋税等分成三份,三分之一称作大切缴纳物产,三分之一称作小切缴纳钱币。换言之,无需以稻米为本位,木材山果无一不可。若是有经商头脑,加工经济作物低买高卖亦佳,绝不会有人用投机倒把、破坏公有制建设的大帽子拿你问罪。为保障市场顺利运作,甲州公布统一度量的衡器量具,鼓励山民农夫以及行脚商人积极参与商品流通。至今甲斐一带还留存着冠以信玄之名的信玄斗、信玄秤,可见遗泽深远。

武田信玄最叫人称道的便是名为信玄堤的大国工程。直到现在,这一水利设施依然是日本治水史上的丰功伟绩。甲府盆地由于地势落差,水流湍急,每到雨季就会洪水肆虐,毁坏农田,造成重大损失。其中釜无川与御勅使川交汇之处尤是重中之重,一旦爆发水患便是地坼乾坤浮,赤子葬洪流,神龟不复返,浪打石人头。

信玄组织民众仿效尧禹治水,将御勅使川一分为二,利用水流逆行之力,辅以泄洪冲刷之用,高筑堤,缓束水,花费了十九年漫长岁月方才完成信玄堤的修造。水利完工,不但解决了年复年的洪灾水患,还将釜无川流域大片荒滩改造为良田美地,促生村落繁荣。

除了治水,信玄另一项民生业绩就是开发了甲州金山。甲斐黑川金山闻名天下,此外雨畑山、芳山、重桂山多地皆有黄金。黑川金山直到武田胜赖时期依然发现有新的矿脉,持续产出。传说黑川附近居住的山师及其家属人数之多,有黑川千轩的说法,可见其规模之大。武田平定信浓,攻略骏河以后,这两个地区的金山也同样得以大量开发。

武田信玄开发矿藏的政策多少有点公私合营的味道。武田家负责金掘众的安全与利益,金掘众则定期上缴大批纳金,同时还需要承担徭役与军务。此种操作一方面保障了金掘众的收入,吸引大批山师投奔甲斐开采黄金。另一方面武田家也得到了稳定的黄金储备,用贵金属开销军费,打造了一支实力强悍的战国家臣团。

武田信玄营造水利、开采矿山、教育百姓、兴复农林,成功将积贫积弱的甲斐之国转变为高速发展的现代化强盛大国,GDP高居列国榜首。有此煊赫文治,方才有武田军团风林火山一样的赫赫武功。

北信浓川中岛。此地是犀川与千曲川汇流而成的冲积平原,南北三十公里,东西十公里,乃信浓首屈一指的水田地带。川中岛最北之善光寺距离春日山城约七十公里,是越后长尾家门户所在。武田信玄击败村上义清,势力范围最北到达川中岛南端,严重威胁越北门户善光寺的安全。其实,就算没有北信众的苦苦哀求,长尾景虎也不会对卧榻之旁崛起之饿虎等闲视之。

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八月,长尾景虎在北信带路党引领下,高举义字旗印率兵南下。武田信玄则布阵于川中岛南端的布施地区,两军对峙,是为第一次川中岛合战,又名布施战役。

北越军团以鱼鳞之阵冲击武田本阵,两军小小接触,锐矛坚盾,未见战果。甲越初战,皆有慎重之心,主力维持威慑,只以小队人马互相邀击。九月下旬,长尾景虎撤兵,于归途中设下埋伏,企图杀武田一个回马枪。孰料武田信玄拒绝属下趁胜追击的建言,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不动如山,默默目送长尾军远走,而后于十月上旬班师返回。

第一次川中岛战役,武田、长尾两军以接触侦察为主,除开一系列小规模游击冲突,并未发生较大的军团作战。心有不甘的长尾景虎精选骑士两千,横越北陆二百里,直入京城觐见后奈良天皇,获赐朝敌讨伐之御旨。当年归国的长尾景虎手握大义名分,为国为天下计,誓要膺惩魍魉魑魅的甲斐武田。

而武田信玄也在第二年联合骏河今川、相模北条订立善德寺盟约,解决后顾之忧,得以专心应对北方的压力。

弘治元年(1555年)春,长尾景虎出兵川中岛,精兵八千布阵善光寺,悉取犀川以北武田方诸城。四月武田信玄自踯躅崎馆出发,集结一万两千人驻屯犀川以南之大塚,两军隔犀川对峙,是故又名大塚对阵。此战善光寺别当栗田宽明出降武田,武田信玄回赠精兵三千、强弓八百以及铁炮三百。栗田扼守善光寺西侧的旭山,威胁长尾军侧翼。

甲越相互窥视,都觉着对方毫无破绽。狼烟风沙口,唯有少饮酒,相携柳下走,杨花共白首。从七月胶着到闰十月,大约一百五十余日,真真是等得头发都要白了,全无可战之机。

两军重兵在外,久战无果,士卒将领皆有鼓噪不安。武田信玄与长尾景虎于是在今川义元调停之下,以犀川为界划分领土,达成和议各自退兵。

誓书落笔,罢兵休战。然则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既然战场上无法打倒敌手,甲斐何妨也cosplay一把境外敌对势力,搞搞事,使使坏,加点柴米油盐,添些风雨雷电。武田信玄一番调略,越后豪族国人相互对立,各自争吵,连大BOSS长尾景虎的弹压也没了效用。长尾景虎束手无措,留下一纸文书,悄然隐居,宣布甩手不干,你们爱谁谁吧。


上杉廿四将 歌川芳员作

如此一来,越后局势越发混乱,派阀之间纷争不休,濒于内战边缘。重臣大熊朝秀受甲斐引诱索性掀起反旗,勾结会津芦名侵入越后。长尾的谱代武将一看群龙无首,国家败亡指日可待,由长尾政景带领着在妙高山寻到出家的长尾景虎。众将士苦苦哀求,天不生景虎,万古如长夜。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越后群众离不开长尾,景虎您就是不落的太阳。

长尾景虎这一记以退为进,顺利换来越后众绝对效忠的誓书,一时间声威大振,奋声长啸:“吾即毗沙门天。”景虎以神佛自居,雷霆万钧一般击破大熊朝秀的叛军。大熊仅以身免,逃奔甲斐投靠了武田。

弘治三年(1557年)二月,趁着越后骚动,武田信玄派兵攻取信浓葛山城,扫荡犀川北岸。长尾景虎以甲斐破誓毁约为由,出兵北信。两雄倾国而出,长尾一万五千人,武田两万三千人,对峙信州上野原,是为第三次川中岛合战,又名上野原战役。

武田人数占优,但是面对长尾排山倒海一般的非凡气势,武田信玄自忖未有必胜的把握,于是依然以积极防御,后发制人为战策。长尾景虎矫若惊龙,翔飞九天,场面极度华丽,就是机关用尽,却击不破眼面前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的武田铜豌豆。

纠缠一段时间,将军足利义辉出面仲裁,下令双方和睦。武田信玄趁机大敲幕府竹杠,讨来信浓守护的役职,顺便还拿下犀川以北大片领地,以极小的代价尽可能取得了最大的战略优势。

川中岛五度合战,在武田信玄,战略目标其实很明确,稳定北方战线,消化信浓攻略的军事成果,所以信玄的战术策略在守,护住自己基本盘,寻机扩大收获。而对于长尾景虎来说,其战略目标就很模糊。从越后自身的利益来看,敌在小田原。打倒后北条,建立以越后春日山为核心的新形势下关东管领所领导的诸侯之间相互妥协的国际关系新秩序,这才是长尾规划中的全新格局,简称“春日山-小田原体系”,又名春小计划。

然而春宵一刻值千金,景虎姐姐不去找小田原北条打桩,反倒揪住武田信玄不放,实在又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北信众前来求援的时候,景虎刚刚取代兄长晴景就任家督,入主春日山,正在为统一越后,收服桀骜不驯的国人众而奔忙。

长久以来,越后长尾深陷庶族分立的尴尬局面,领主权遭到地方豪族与国人众势力的严重挑战。长尾景虎若想摆脱夺嫡兄长的不利影响,重塑自身守护威严,可行的策略就是加强与幕府和朝廷的联络,借助京都权势,从而确立越后国主的地位。

欲冕其冠,必承其重。长尾景虎想要成为幕府在关东的代言人,必然要首先成为关东新秩序的维护者和守约人。某种意义上,帮助北信众恢复领地,是长尾景虎建立越后领国一元化进程中无法避免的国际责任与政治任务。

永禄四年(1561年),长尾景虎应关东管领上杉宪政所托,提兵十万,平山填海,讨伐相模后北条。北条氏康闭门拒战,长尾景虎无奈于小田原城的坚城厚垣,决意撤兵。大军北归之日,长尾景虎单骑接近城壕,面对头顶林立的铁炮弓矢,连饮三碗茶汤,云淡风轻言曰:“区区北条,非吾敌手。”小田原城中十四万人齐破胆,更无一个是男儿。

此次讨伐相模,长尾景虎正式继承关东管领职位,改名上杉政虎,后又改名上杉辉虎。世人因其法名而称之为上杉谦信。

越后用兵相模,武田信玄趁机蚕食川中岛,进一步稳固甲斐在北信浓的存在。山本勘助奉信玄之令,于千曲川东岸筑起海津城,由名将高坂昌信领军驻守。

这位山本勘助原是周游列国的浮浪人,曾经出仕骏河,因其相貌丑陋而遭到今川义元弃用,随后在板垣信方推荐下改仕甲斐。武田信玄发觉到山本在筑城与军略两方面的远见卓识,大为欣赏,将其引为家中罕有的谋略之士。


山本勘助 松本枫湖作 惠林寺藏

高坂昌信原名春日虎纲,本是甲州土豪出身,自幼担任武田信玄近习,耳鬓厮磨,成了信玄的心腹人,关系相当不一般。武田信玄时常将高坂昌信放在要害据点作为守备,全心托付,信任有加,这一次海津城的城代职务便是如此。

海津城作为甲斐武田扼守川中岛的前沿阵地,进可攻退可守,遮断越后出入北信浓的交通,实为悬停在越后咽喉前的弑神剑。上杉谦信闻讯,如同骨哽在喉,芒刺在背,当即出动大军一万三千人,前出川中岛。

永禄四年(1561年)八月十六日,上杉谦信到达海津,意识到城池坚固,直接攻打恐将腹背受敌。于是他绕过海津城,屯兵城池西侧的妻女山,正好围点打援,静候北上救援的甲州武田军。高坂昌信深感威胁,点起狼烟,整备军马,誓与海津共存亡。

武田信玄于八月十八日收到请援,即刻集结甲信全军,率兵两万两千只用了四天时间便赶赴川中岛上田地方。观察到上杉本阵的位置,武田信玄移兵妻女山西北之茶臼山,掐断北兵与越后之间的粮道。

甲越两军对峙多日毫无动静。直江景纲眼见兵粮匮乏,面见上杉谦信请求派人让留守春日山的长尾政景前来助阵。上杉谦信慨然笑曰:“有此万人,足以叫武田信玄首尾不得兼顾。十日之内,灭此朝食。”

相对上杉方的笃定,武田信玄自恃甲斐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无有不胜之理,所以一改往日持重守御的策略,极尽挑衅,意图与上杉姐姐一决雌雄。偏偏这一次轮到上杉谦信稳坐钓鱼台,不为所动。


第四次川中岛合战

武田信玄索性分兵自茶臼山移营海津城,引诱上杉谦信前来侧击。结果上杉窥破计策,放任武田全军进入海津城。

武田信玄正苦恼中,山本勘助献上啄木鸟战法,建议分兵两路,一路一万三千人自背后夜袭妻女山,另一路八千人埋伏于八幡原。待到越后军下山经过,两军前后夹击,当可一举剿灭北兵。


山本勘助画像

永禄四年(1561年)九月九日夜,武田大军分兵两路,离开海津。

闻名天下的第四次川中岛合战,又名八幡原血战,于浓浓夜雾中徐徐拉开帷幕。

鞭声肃肃夜渡河,晓见千兵拥大牙。
遗恨十年磨一剑,流星光底逸长蛇。

千古风流,莫此为甚。

(第七十九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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