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谈喝酒

酒，上至达官贵人，下到黎民百姓，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粘合剂，是提振精神还原自我的助推器，是舒精活血补肾壮阳的玉液琼浆。同时它又是反目为仇的导火绳，是思想颓废落井下石无情物，是摧残肌体丧失机能的刽子手。所有这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现象，大多与我们的生活取向有关，与我们的心情是一脉相承的伴侣。所以，上古至今，酒一直渗透到社会各个领域，而且作为一种文化世代传承，备受人们的喜好和垂青。

我早先认识和接触酒的，是从家父那里获知的。小时候家庭生活虽然拮据，但每天晚餐，母亲都要想办法炒一个小菜放在桌上，供从田里劳动回来的父亲享用。那时父亲喝的酒，大都是村内小店里出售的散装白酒，多是山芋干酿制而成的。父亲每次喝完以后，母亲便吩咐我从破木箱里取出几只鸡蛋，携带一个玻璃酒瓶到村内小店去兑酒。折转走在回家的路上，闻着胸前瓶内散发出白酒的醇香时，真的有种想喝一口的冲动。旋即想到父亲惜酒成瘾的嗜好，这种念头转又弹了回去。

真正尝到了酒味是读初中时一个春末的晚上，上完晚自习的我们三人团走在回家路上，大概是被饥饿所逼的缘故吧，遽然有人提出去野外偷豌豆的想法。话一出口我们纷纷响应，于是三人悄悄地退到放学的队伍中，转身鬼鬼祟祟地向菜地奔去。选准又高又壮的豌豆秸秆，俯下身借着月光不停地采摘。一番手忙脚乱上下不停地穿梭后，遂提着满满的一袋豌豆荚急匆匆地往回窜，留下了扫荡后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的“放牧场”。

蹑手蹑脚地到了其中一位同学家中，大家围坐在豌豆荚旁争相剥壳。看着剥出后又鲜又嫩的豆瓣时，至今还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大家齐声有喝酒的想法。于是三人进行了明确分工，灶台炒豆、灶洞生火、备足白酒各自负责。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鲜嫩豌豆跃然桌上，香醇扑鼻的白酒摆在其间。大家依在桌旁相向而坐，看着面前斟得满满的一杯白酒，由不由自主的嗤嗤地笑转而眉头紧锁。倏地，一人从凳子上挺身起立，率先端起酒杯说什么桃园三结义。这不说则已，一说还真的撩拨了大家的神经，三人几乎同时忽略了酒的刺激和辣味，频频举杯一饮而尽。接着又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几番推磨转圈后顿觉天昏地暗，小小年岁终究敌不过酒的淫威，纷纷败下阵来伏在桌子上……

有了这次学生时代喝酒的残痛遭遇，以至后来多年内有人提“酒”字，都心有余悸如鲠在喉。即使长大后刚刚走上了工作岗位，偶尔与同事饭局小聚时，也不会借酒称兄道弟开怀豪饮，贸然孟浪鲁莽。然渐渐地时间久了，因工作等因素大家在一起饮酒的次数多了，对酒由畏惧而抵触的情绪似雨后的乌云，不知不觉中散了。似乎从中悟出了“大饮伤身，小酌怡情”的真谛。尤其是在一次短训班的学习期间，同宿舍的北方的一位学员赶在睡前时，置一袋花生米备二两白酒，坐在自己的床前自斟自饮。那浓厚醇郁的酒香顷刻萦绕在室内，氤氲在我们的身旁，睃一睃他那绯红的脸颊、嫣然自得的样子，有种他亦没醉我已醉了的舒坦和慰藉。

北方学员这种饮酒的方式不值得提倡，但他那种“众乐乐不如独乐乐”心境，已深深地烙在我的脑子里，不知不觉地影响了我。我的老家座落在一座小山的南麓，四周荫翳蔽日草木蓊郁，屋前潺潺流水屋后幽静安澜，空气新鲜环境清雅。每逢节假日或星期天，最喜欢让家人备足几个家常小菜，倒一壶廉价的白酒，坐在植有花草的窗前，远离红尘喧嚣和世俗烦忧，心无旁骛的细嚼慢饮，让酒缓缓地流进我的血液里面，静静地沉淀在我的心灵深处，那一身的疲惫荡然无存，唤起我对人世间的无限倾情。那种美意醉天的愉悦才是“此酒只应我家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人们常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话我认为也有一定的道理。有一年单位放假我呆在家中，大概上午九点多钟，村内一位同学闻讯赶来看我。因多年未见彼此分外亲热，一阵寒暄过后我执意要留他吃饭。他见我语气如此恳切，也就不再寻找理由坚持离开。在那个家人生活全力应对温饱的年代，清晰地记得当时桌子上只有几碟家常小菜，其中最有份量的硬货便是一碗花生米了。我们分别坐在餐桌的两边，将家人特意从小店内购来的“焦陂”酒，小心翼翼地斟满各自面前的酒杯。我边斟心中便在想，二人若能喝完这瓶酒，那也算是梁山好汉够威够力的了。于是我们由先前的品咂开始，慢慢地进展到举杯畅饮，边饮酒边聊天。不知是酒精兴奋了神经，还是神经激发了兴智，我们越聊越觉得彼此拉近了距离，直至干脆你我斛筹交错一饮而尽，让豪饮佐证这份难得的一己。时值兴致正酣时，瓶中的酒却已空空如也，容不得过多的顾忌，乘着酒兴叫家人又从店内买来了一瓶。而他，也丝毫没有半点推辞的意向，遂继续在推杯换盏中表达着你兄我弟的虔诚。不知不觉中奇迹发生了，先后两瓶满满的“焦陂”酒，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被我们轻而易举的一扫而光，只留下稍有不适的浅浅醉意。

有了这次喝酒的经历，从中也掌握了自己的酒量，更增加了我抵御酒桌上风云变患的底气。一年的秋天晚上，作为单位领导成员的我，在参加班子会议后与大家一道走进了饭店。离就餐还有一点时间里，坐在桌子旁的同事相互调侃，中心话题是酒局上如何力克群雄逞英豪，明显带有酒场中的绅士风采。表现最为突出的，是一位声如洪钟手舞足蹈的大个子，那架势还真有点“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而此时此刻，他看我坐在一旁缄默不语，竟然将酒的话题转移到我的身上，字里行间明显带有挑衅的火药味。我依旧哑然无语，佯装自愧不如的样子瞧着他。岂知他趾高气昂得寸进尺，指名道姓要与我在席间同饮几杯。此话一出口，不明就里的人都领会他那潜在动机，意欲凭借他的酒量将我击倒在众人面前，从中显赫炫耀一番。可谓雄心不浅！听到这话后，我有点按捺不住了。尤其是坐在我旁边的人，桌上那使劲对我鼓励的眼神，桌下那急促对我打气的踹脚，极度为我忿忿不平。我默然的同时也在暗自揣度，凭你这般喜狂显摆的臭脾气，酒量多少早已被人们掌控之中，今晚若不击溃你，我才是怪呢？于是我镇定自若的答应了他，表示乐意虔诚予以奉陪到底。

饭局摆开了，我俩作了简单的约定，并表示各自信守承诺，同时又建议大家推荐一名监证人。他真的比较爽快，首先举杯翘首咕咚一声，那酒沿着喉咙下肚了。我当然点头应允，不折不扣地予以回敬。如此循环往复，在“有来无往非理也”的氛围里，大约各自咽下了半斤白酒时，场面渐次热闹了起来一一助威的、鼓劲的、加油的。在相互对决激情鏖战正酣时，突然有人扯开嗓子喊了声，停下。而他，在这混沌的声音中离开了我们，再也没有看见回来的影子。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该街道精神矍铄的老书记走了进来，说自己在街上行走时，忽然发现一个人在呆立巷头不知如何是好，走近前仔细看原来是他醉酒后弄不清方向，于是立即掺扶他到了他的家中。刚坐在沙发上的他，蓦然喉咙发出一阵咯咯响，翻江倒海后地上有了一摊污物，瞬间又烂醉如泥般龟缩着头一动也不动。老书记话音刚落，屋内的笑声骤然响起。哈哈。

有人说“酒壮英雄财壮胆”，我觉得这话是鬼话。远的不说，仅眼下饮酒者酿成追悔莫及的事就屡见不鲜。有失去理智殴打家人的，有口吐狂言做救星的，有泄私愤骂身边同志的，有丧失伦理突破做人底线的……最受人们关注的是酒后开车者，肆虐挑战法律的尊严，破坏了社会公共的交通秩序。不但使自己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损失，重要的是对他人直至家庭留下了终身的遗憾。联想到我们酒后的自己，多年前发生惊险的一幕，依然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

那是在一个秋天的下午，单位一行四人去往一个自来水厂，会同厂长到一个村解决居民吃水难的问题。我们先前进行了入户询访、现场察看、征求意见的形式，然后采取汇集整理、初拟方案、个别讨论的方法，最终在集体商讨资金的问题上，厂方与我们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矛盾迟迟始终得不到解决，当然大家心里都感到十分悦。为缓和这种尴尬的窘境，只好休会转为到饭店就餐。待到餐桌上酒菜备齐备足后，厂长一激灵大胆地提出设想，要求每人面前的酒杯换成小口碗，斟满酒口大家首先共同干一碗。厂长提出的设想寓意深刻，大家心领神会，认为离解决资金的矛盾不远了，于是立即得到了同桌人的齐声赞同。大家几乎同一时间端起了碗，咬咬牙抖抖精神吸足气，静寂的桌面上瞬间响起了咕噜咕噜声。说来还真有点怪，我们同行的四人中，有一位平日很少与酒有缘的人，当即也喝成碗底朝了天。同饮结束后，桌面上的笑声似阵阵热浪，飘忽和荡漾在各自的心头。烈酒穿肠后，尚未达成协议的资金问题摆上了席间，乘着兴致我们四人再次斟满酒，面朝厂长你一言我一语，力劝他以大局为重从长计议。几番轮回后，谁知工作上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了。而此时的我们，个个昏然耳热天语无伦次了。

席散回程时，我们四人坐上了厂内的小汽车。车子自发动那时起，车内便开始沸腾了，混沌无序你我争抢叫嚷的嘈杂声，一浪盖过一浪，谁也不甘心寂寞、也不愿意落后。刹那间车厢内，那刺鼻难闻的酒味掺和着滚烫喧哗声，充斥、膨胀和撞击着每一隅角落，活像一只装满气的皮球，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车行驶到紧挨河沟的公路上时，因路面凹凸不平上下不停地颠簸，但仍没有降低车内的鼓捣的气氛，反而情绪更加高涨激烈，直至发展到相互推搡放浪形骸勾肩搭背。见此情景车上的司机猛地急刹车，转过头躬起腰抬高了嗓子告诫大家，务必保持车内安静还他清楚的头脑以便安全开车。车子继续发动向前行进，不知是我们大脑中的哪根神经依然失控，刚静下片刻的车厢又闹腾了起来，那音量那手势那氛围，真的是有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雄威。遽然，车体不断震颤连续晃悠了起来，紧接又传出了啪嗒一声响，闻声后沉着稳重的小车司机扣紧方向盘，敏捷地绕过了路沿的界石。唉，好险啊！感谢上苍保佑我们避开了这一劫，否则小车定将滑下路坡坠入到河沟里。而此时，大家个个被吓得脸色苍白浑身沁出冷汗……再也听不到有人吱声了。后来才知道，造成这惊险一幕的主要原因，乃是一位手舞足蹈者随心所欲，将胳膊扼住了司机把持的方向盘，造成方向盘失控而偏离的结果。

人们都说“喝一生的酒丢一生的丑”，这话虽有点过于夸张，但于我而言，会认同有一定的道理。认真仔细盘点我的喝酒生涯，可以归类于一半清楚一半醉。尤以酗酒过度烂醉如泥的时侯，严重失态洋相百出，说出了平日想说而不愿意说的话，做出平日想做而懒于做的事。表面看似一吐为快轻装简从，实则伤害了他人的自尊影响了同志之间的团结，甚至造成难以弥补的缺憾……

我认为 :  喝酒定要喝出一种文化，一种情趣，一种友谊，一种风骨，一种素养，一种胸怀。倘若这样，你才真正地领悟到什么是“人生如酒，酒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