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的那些文人们之:
丑男王粲的奋斗史
有人说:魏晋南北朝时期,男性一度超越女性成为主要的审美对象。这话是否夸张了暂且不讲,但魏晋南北朝美男如云却是不争的事实。嵇康、何晏、夏侯玄、潘岳、王衍、卫玠等个个一表人才,气度飘逸,雍容华美,为那时的粉丝们所爱戴。
例如关于潘岳的“掷果盈车”的典故就是一例。《世说新语》上说: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潘岳有皎好的容貌和优雅的风度。年轻时夹着弹弓走在洛阳大街上,遇到他的妇女无不手拉手地一同围住他。而刘孝标(刘孝标名峻,南朝梁时人。他的注为《世说新语》漫画式的描写补充了很多翔实的背景资料)又注到: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这段话的意思是:潘岳(字安仁)非常俊美,每次走在大街上,老妇人们都会向他投掷水果,直至整个车上都装满了。想想看,这是一种怎样的礼遇啊?得多么爱戴他才能有如此举动。
在这样一个爱美的时代里,丑男们的处境会怎样呢?实话实说,与美男相比较而言,那就的确有点悲惨了。不说才学一般的人了,就是才学出众的人也可能会因不貌美被人唾弃。比如才华横溢,曾经以一篇《三都赋》弄得洛阳纸贵,但长相很一般的左思,想仿效潘安,跑到洛阳大道上去显摆,结果被爱美的洛阳女士们弄得狼狈而归,本人很是郁闷。在此我想强调一点,遗传基因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我们这里要讲的王粲先生,很不幸,他就被归到了长相丑陋的男子一类里面,并因此而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险些埋没了这个人才。
王粲(177~217),字仲宣。“建安七子”之一。小时候就因才气出众而闻名。他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三国志·魏书·王粲传》里说他生性善于计算。也就是作算术,很简捷很快地就能得出正确答案。并且擅长写文章,无论在什么场合中,总是一挥而就,从来不用修改,别人常常以为他是预先写好的,但别人尽管反复精心构思,写出的文章还是没有办法超过他。
王粲出身于名门望族,他的曾祖父王龚,在汉顺帝时任太尉;祖父王畅,在汉灵帝时任司空,都是当时的名士,也都曾位列三公。王粲的父亲王谦,曾任大将军何进的长史。不过到他的时候,因为战乱,家境已不再那么风光了,他也经历了流离颠沛的生活遭遇。
初平元年(190年)二月,董卓挟持汉献帝刘协西走长安,并驱使洛阳数百万人口西迁长安。路上被董卓的军队车骑践踏,加以饥病交迫,从众死亡众多,积尸满路。董卓自己留镇洛阳,并纵火焚烧洛阳二百里内的宫庙、宫府、居家;又令吕布发掘诸帝及公卿陵墓,取走里面的珍宝;还遣将四出虏掠百姓:这使得东汉近二百年来在洛阳的建筑文物毁灭殆尽。董卓的罪行令人发指。
王粲随父西迁,在长安见到当时的著名学者蔡邕。蔡邕十分赏识他。当时蔡邕的才学天下闻名,受到满朝官员的敬重,蔡邕府第前经常是车水马龙,他家的客厅也常常是宾客满坐。一天,蔡邕听说王粲在门外求见,便急忙出迎,连鞋子穿倒了也顾不上。而王粲进来以后,众人都很吃惊,因为他年纪又小,身材又矮,其貌不扬,众人实在不解蔡邕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个相貌平平的小子。蔡邕却说:“这位是司空王公(王畅)的孙子王粲,他确实是奇才,让我自愧不如。我家里收藏的书籍文章,应该全部送给他。”因为相貌而不被认可在那个年代实为常见,众人看不上长相差劲的王粲也是人之常情。
后来王粲受司徒征辟,又被召为黄门侍郎。因为长安局势混乱,他没有赴任。不久,他到荆州去投靠自己的同乡、荆州牧刘表。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刘表久闻他的大名,十分渴望见到他,据说还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不过刘表见过他之后态度就改变了,见他相貌不漂亮,身体又孱弱,还有文人的不拘小节的毛病,所以就不待见他了,原来的婚事也就作废了。这让王粲很郁闷,长时间无所事事,不能展示自己的才华。
这个时期,他只是偶尔才能被刘表想起。就是想起来也不过是让他写篇文章而已。比如建安三年(198年),长沙太守举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之兵背叛刘表,刘表发兵讨伐。为了给这次出征造声势,刘表就让王粲执笔写了一篇《三辅论》,以示师出有名。王粲的文章写得铿锵有力,读来感觉其势汹涌彭拜,其中写道:“长沙不轨,敢作乱违,我牧睹其然,乃赫尔发愤,且上征下战,去暴举顺。”申明用兵乃是为了“去暴举顺”。再如建安七年(202年),在官渡之战后两年,袁绍病死,他的两个儿子袁谭、袁尚兄弟打了起来。刘表为了劝和,让王粲起草了《为刘荆州谏袁谭书》和《为刘荆州与袁尚书》。书中劝解袁氏兄弟不要互相争斗,自相残杀,应当联合御侮,既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甚有文彩。
就这样,因为相貌问题,王粲十好几年被埋没,在刘表那里碌碌无为地混日子。
建安十三年(208年),刘表病死后,王粲力劝刘表的儿子刘琮归附曹操,自己也得以进入曹操的幕府。直到这时王粲才迎来自己的高光时期。在曹操幕府,王粲不但受到赏识和重用,而且他同曹丕、曹植建立起了很好的关系,彼此来往相当密切,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曹丕、曹植非常尊重王粲,他们之间经常有诗赋往还。
荆州平定后,曹操任命他为丞相掾,赐王粲爵关内侯。一次,曹操在汉水边设宴款待百官,王粲给曹操敬酒说:“当今袁绍崛起河北,倚仗兵多将广,志在夺取天下,但虽爱惜贤才却不能重用,因此那些奇士终归离他而去。刘表盘踞荆楚,从容不迫,坐观时变,自以为可以仿效周文王。那些避难到荆州来的贤士,都是海内的俊杰,可刘表却不善于任用他们,结果当国家危难之际却无人辅佐他。明公您平定冀州的时候,下车伊始就忙着整顿冀州的军队,收录当地的豪杰各尽其用,因此能称雄天下。等到平定了江、汉,又征召这一带的贤才各居其位,使天下归心,望风归附,文武并用,英雄尽力,这些都是夏、商、周三代开国国君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听听这番话,从中可以看出王粲确实是很有见解的人,但他的马屁也是拍得恰到好处。
建安十八年(213年),王粲与和洽、卫觊、杜袭一同被任命为侍中,王粲因博学多识,什么时候总能做到对答如流。当时因为战乱,旧礼仪制度废弛殆尽,需要重新制定,王粲与卫觊等负责除旧布新,制定新的典章,这方面他的功绩很大。据《决疑要注》记载:汉末丧乱时,玉佩已经消失了,而王粲认得旧佩,这才重新制作。西晋时的玉佩,都是王粲指导着制作的。
王粲才学出众,尤其擅长应机辩论。当时,钟繇、王朗等尽管都任卿相之职,但一到朝廷奏议时,都远不如王粲敏捷机智(这方面的事例可以参见《典略》的记载)。
建安二十一年(216年),王粲随曹操南征孙权。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春正月二十四日(2月17日),王粲在返回邺城途中病逝,时年四十一岁。想不到正是他准备大展宏图,施展自己才华的时候,一代才子竟突然病逝了。
对于王粲的病逝曹丕等人十分痛惜,格外悲伤。王粲生前有个特殊的爱好,就是特别爱听驴叫。曹丕亲率众文士为他送葬时,为了寄托对王粲的眷恋之情,曹丕对王粲的生前好友们说:“仲宣平日最爱听驴叫,让我们学一次驴叫,为他送行吧!”于是,一片驴鸣之声响起。这就是著名的“驴鸣送葬”。
曹植为王粲之死作了《王仲宣诔》,以示哀悼。由此可见,曹丕、曹植二人与王粲的交情确实非同寻常。而在兄弟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之间能保持平衡,谁也不得罪,谁都喜欢,王粲也确有水平,这一点比那个聪明过人的杨修要强多了。
王粲是“建安七子”中文学成就较大的一个,曾被人将其与曹植并称“曹王”,这个待遇就太高了。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中赞誉王粲为“七子之冠冕”。王粲所著诗、赋、论、议近60篇。有明人辑录遗文《王侍中集》。
王粲的文学创作可以分为前后两个时期,以建安十三年归顺曹操为界。前期的作品或纪汉末战乱的社会景象,或写其流落荆州时的羁旅之情,或抒发其壮志难酬的感慨。他长期得不到施展抱负的机会,忧国忧民之情与怀才不遇之愤纠结在一道,使得他这个时期的作品笼罩着一层悲凄愤懑的情调。如《七哀诗》《登楼赋》等作品。后期的作品很多描写跟随曹操出征的经历与感受,有的还歌颂了曹操的英明神武,同时也表达了自己追随曹操为国效力的意愿,这个时期他的创作基调又转变为以激奋昂扬为主。如《从军诗》等作品。
王粲的《七哀诗》是其最有影响的作品。《七哀诗三首·其一》写到:“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七哀诗》,是一种中国传统诗歌体裁,起自汉末,以反映战乱、瘟疫、死亡、离别、失意等为主要内容。七哀泛指多种哀伤,七并不是确数。王粲的这首《七哀诗》描写的是在董卓部将李傕、郭汜的作乱中,自己前往荆州逃难,离开长安不远的路上所见到的战乱景象、百姓的不幸和自己的悲痛心情。后世都把它作为最能代表建安诗歌现实主义精神的五言力作。它取材于现实生活,真实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和社会矛盾,通过高度的概括,以“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这一典型事件,形象地展示了人民遭受战争破坏的苦难生活,并且在诗中表现出了同情下层百姓的深厚感情。
《登楼赋》是王粲最有代表性的赋作。王粲离开长安南下投靠刘表。到荆州后,却不被刘表重用,以致流寓襄阳十几年,心情极为抑郁苦闷。建安九年(公元204年),即来到荆州第十三年的秋天,王粲登楼,纵目四望,万感交集,写下这篇抒情赋作。此赋主要抒写了作者生逢乱世,长期客居他乡,而才能又不能得以施展,从而产生思乡怀国之情和怀才不遇之怨,表现了作者对动乱时局的忧虑和对国家和平统一的希望,当然,也倾吐了自己渴望施展抱负、建功立业的心情。在《登楼赋》里,他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荆州这个地方尽管挺美,但也不是我家啊,我为什么在这逗留呢?我沿着台阶走下楼来,心中却气愤难平。到了半夜还不能入睡,惆怅徘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篇赋以铺叙手法,由登楼极目四望而生忧时伤事之慨,并把眷恋故乡、怀才不遇之情巧妙地结合起来。赋中写景与抒情的紧密结合,是其一大艺术特色,对后人的创作影响较大。在抒情小赋的发展历程中,这篇作品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王粲确是一个非常聪明之人。《三国志·魏书·王粲传》记载的两件小事,证明了王粲记忆力超强。一天,王粲和友人同行,看见路边有座古碑,就站在那儿朗读起来。友人问他:“你能背诵吗?”王粲回答:“能。”友人当即叫他转过身去背诵碑文,结果他背诵得一字不差;还有一次,王粲看别人下围棋,有人不小心碰乱了棋子,他说能帮着人家按原来的局势把棋子重新摆好。下棋的人不信,拿出块手帕盖在棋盘上,让他换个棋盘重摆,结果,他一会儿就摆好了。连一点误差也没有。他就是有这样的博识强记的能力。
王粲还是一位藏书家。他的藏书主要是来自蔡邕所赠送的图书,当年他登门拜谒蔡邕时,蔡邕就讲“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予之”。蔡邕逝世后,真的履行了他的诺言,将其藏书数车六千余卷赠与王粲。后来王戎藏书已达万卷之多。他的藏书让家族后人受益匪浅。
后人对王粲这位才华卓越的文人深怀敬意,湖北襄阳有一座仲宣楼(又名王粲楼),就是后人为了纪念他在襄阳作《登楼赋》而建的,楼前立有王粲的石雕像。楼位于襄阳城东南角城墙之上。史料记载始建于东汉,明末万历年间,襄阳知府周绍稷修楼。清雍正年间副史赵宏恩重建。乾隆二十五年署知府胡翼重修。后来这座楼又毁于民国初年的战火里。1993年,襄阳市政府在原址上复建仲宣楼。仲宣楼、黄鹤楼、晴川阁和岳阳楼一起被称为“楚天四大名楼”。
最后我们再说一个和王粲有关的小故事。医家家皇甫谧在《针灸甲乙经·序》有这样的记载:“仲景见侍中王仲宣,时年二十余,谓曰:“君有病,四十当眉落,眉落半年而死。令服五石汤可免。”仲宣嫌其言忤,受汤勿服。居三日,见仲宣,谓曰:“服汤否?”仲宣曰:“已服。”仲景曰:“色候固非服汤之胗(诊),君何轻命也!”仲宣犹不言(信)。后二十年果眉落,后一百八十七日而死。终如其言。”这段记述说的是:王粲二十来岁时,曾遇到“医圣”张仲景。他对王粲说:“你已经患病了,应该及早治疗。如若不然,到了四十岁,眉毛就会脱落。眉毛脱落后一百八十七天,就会死去。现在服五石汤,还可挽救。”可是王粲听了很不高兴,自认文雅、高贵,身体又没什么不舒服,便不听他的话,更不吃药。过了几天,张仲景又见到王粲,就问他:“吃药没有?”王粲骗他说:“已经吃了。”张仲景认真观察一下他的神色,摇摇头对王粲说:“你并没有吃药,你的神色跟往时一般。你为什么讳疾忌医,把自己的生命看得这样轻呢?”王粲始终不相信张仲景的话,也不服药,二十年后,眉毛果然慢慢地脱落,眉毛脱落后半年多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