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六十六)

六时五十八分,陈涛敲下开工第一锤,时间点同样亦有讲究。按照父亲的意思,五八谐音吾发,意即我要发,稍一延伸就是我们发全家发!装修伊始,第一项就是铺设水电线路,自己家里现成的两位资深师傅,自然无需别人代劳。

陈涛也不放心找人,这是不可马虎的头等大事,无论是暗道供水还是暗线供电,必须确保它们以后正常工作几十年。目前的商品房大多是七十年房龄,途中如果管线某一处损坏,就要从头开始逐项检查,很大可能需要全部废弃重新安装,花钱费钞不说,终是费时费事十分麻烦。

父子俩很快进入平日的工作状态,头也不抬地各自开始忙活,沉默无语而又十分默契,一如他们从前并肩作业的那些日子。

八点钟,屋子里开始传出十分剧烈的响声,完全超出先前的鞭炮威力,因为四六正在进行今天最重要的工作——给每一间墙壁开出沟沿似的槽口线路,即“开槽”。

只见他踮起双脚两手抓住电钻,自上而下对着墙体使劲往下深钻,细长的钻头仿佛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猛力,看起来就要折断一般,不断颤抖着发出“吱吱吱”的剧烈叫唤,尖锐刺耳的声音几乎使人无法忍受,几乎就要戳破四六的耳膜。随着钻头的用力、深入、用力、深入,老陈的头脸颈脖、浑身上下,落下越来越多的灰白色粉末,口鼻上的双层口罩网面上,更是堆积出厚厚的灰尘。

自从陈涛辍学进城,加入这一行以来,只要是父子俩在一起上工,开槽的工作四六都是自己独立完成,儿子年轻,这种损害身体的脏活不可让他沾手。这两年电视里时有报道,农民工因为粉尘污染导致“尘肺”的不在少数,有几例甚至造成终身残废。大月经常在他耳边叨咕,有一阵枕头风吹得更是厉害。

四六从前觉得憋闷从不戴口罩,之后有所警醒,再也不敢马虎,慢慢逼迫自己,如今已基本养成习惯,每一次操作前总是全副武装,身体能遮掩的尽量遮掩,现在开槽前更是加戴第二层口罩进行防护。

这一时段,陈涛在卫生间里埋线,同样佩戴着双层口罩,因为没有一扇房门的毛坯房内早已烟尘滚滚、四处弥漫深入渗透至每一处角落,四六操作的客厅更是腾起一股股白色烟柱,画面活似影视剧里的爆炸场面。父子俩就这样闷不吭声忙活着,基本没有交流,似乎也不用多说什么,只是各自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十点半钟左右,陈涛放下手中铁锤,起身到厨房洗手后,从角落的蛇皮袋里掏出一只小型电饭煲,直接用锅在另一袋中舀出一些米,淘洗两遍后开始煮饭,又走到北面窗台边解开一只塑料袋的结扣,俯下身闻一闻已经掀开一角的菜盒,觉得没有什么异味,细心地将盒盖再拉开一些,这才小心把袋口重新结上。

他走到墙角拎起一只很大的绿色雪碧瓶,凑到嘴边“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不少,自然也是早上带来的白开水,漫不经心瞅了一眼窗外,发现周围真是无比空旷。

钢精水泥砌就的栋栋高楼,兀自矗立在午前明晃刺眼的白光里,耀眼、孤独、沉寂,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强烈错觉,以为自己处于虚幻的情境里,不禁令人疑窦丛生、迷惘惆怅。马路上不再是满负荷运转的饱和状态,早间的车流如织这会儿减却大半,只有少量的小车轻松自如地快意驰骋着,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啾啾”的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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