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苍蝇会说话

盘子里剩着一星点土豆泥,在日光的洗礼下熠熠生辉,如同璀璨的珠宝对芳华少女的引诱。

我左右瞥了瞥,趁四下里无人,连忙将长勺伸向瓷盘,登时椅子被人踢了一脚。回过头,身后是不知何时站过来的胖女孩,满脸凶光的看着我,一把夺过盘子,并告诉我一个人生之道:“永远不要动最后的晚餐。”

我低了头,溜去了。

最后的晚餐是意大利人的画作,取自《圣经》的片段。《圣经》总能给人带来无尽的灵感,因而管事常教我们翻来覆去的读它,恨不能读出第二个达•芬奇。即使那个胖女孩成天把最后的晚餐挂到嘴边,她也决计画不出什么大作。

离习作时间还有一刻,便信步去了花园,这是整个学校最有雅致的地方。虽然学校楼堂里钉满了世界名画,一排排顺着长廊延伸过去,在最末端交织成白光一点,但无丝毫气质可言,黑压压一大片,将学校里的孩子堵在执念的囚笼。

大人的世界和孩子的粘在一起,欲望为媒。猩红,极深的猩红,是眼底的蠢蠢欲动。

花园中,晚风萦绕着月亮,这是我一直想画出的美景,而管事告诫我,世界名画的殿堂是容不得没有主题的风花雪月良辰美景。她撕碎我的草图,一板一眼说:“我要人性!让我看到《圣经》的影子!OK?”

暖风吹拂,夹杂栀子的香气,轻闭双眼,沉溺夜色无双。

耳边传来细不可闻的虫声,偏头去看,隐约中好像一只极小极小的虫子在耳边飞舞,我挥挥手欲把它扇开。

整点的钟声响起,难顾其他,我慌忙跑向大厅。

管事站在大厅前,拎起她的怀表,一脸怒气的道:“迟了三分钟,晚寝推迟半小时。”

我点头,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坐到自己的画布前。

又是绞尽脑汁的时刻,本已干枯的灵感更是滴水不流,外加上时不时传来恼人的嗡嗡声,我只画了一些花儿,被管事打了手掌。

半夜,我翻来覆去忽的惊醒,发觉耳边是熟悉的嗡嗡声,不由咬牙切齿,暗骂学校不洁,蚊蝇甚多。

学校的日子苦不堪言,透过变态管教的一丝光,就是陌生人的救济。一般情况,每个学生都能分到一块新鲜的糕点。

管事在台上感谢完那位陌生人,然后会一脸愧疚的告诉我们,因为人数很多,资金只够分给大家一小块糕点。即便如此,台下仍有人欢呼,毕竟一直以来,都是那一小块糕点。

回到宿舍却发现自己的糕点上爬了一只苍蝇,仅有小手指指盖那般大。我冲过去,狠狠挥着手,苍蝇悠悠飞起来,落在窗台上的花盆里,看不见了。

苍蝇是恶心的,因为人们说它身上满是细菌,可这些细菌并不为人所见,口口相传罢了,恶心的本性也传了下来;有些丑恶是人类明眼所见,却因司空见惯,或是无人耳传,到不觉得有多恼火了,其可怪也欤?

当我因屡画无用之作而被关在阁楼时,黑暗的压迫使我不得不观照自己,倒是体味出一星悲凉来,而这悲凉正如星星之火,燎了我野草丰茂的心原。

许久不曾见到眼泪,此刻汩汩流出,笑容似的淌了满脸。

推开窗子,望着楼下映月的湖水,唯欲融进去,到这无边无际的银光中,潇洒癫狂。

黑暗交叠,更为深重。


我是一只苍蝇,可我从未察觉这有什么不对劲。

当我睁开眼的一霎,入目的是融化在月光里的少女,懵懂中,只可认定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因而我与她形影不离。

看着她被别人用尺板打手心,抢不上饭饿得胃痛,偷偷画花园里的美景,我无能为力,只想近一些,再近一些。可惜,她听不见我说话。

夜晚,见到几只张牙舞爪的蚊子趴在她胳膊上大吃大喝,我气极,冲上去和他们搏斗。她突然转醒,用力扯过被子捂住耳朵,蚊子吓得落荒而逃。我隐隐自得,可怎么找也找不到掉下的半只翅膀。

我喜欢和她共享美食,那天她将糕点放在桌子上,我兴高采烈的蹲守其旁,待她前来一同享用。

然而……

我手足无措的钻进花盆里,撞了一头的泥土尘埃。

飞进一间屋子时,香气浓郁,定睛一看是一盒又一盒的蛋糕。

“校长,您尝尝,法国原装。”

“管事费心了,孩子们……”

“他们都饱了,每人带回去好几盒。”

我正欲上前,只见那个女人尖叫着挥动手臂,嘴里喊着:“滚开,臭苍蝇!”

我疑惑,为什么每个人见到我的反应如出一辙,就像,他们被千古不变的人类定律所束缚,成了一个模子出来的玩偶。

游荡了一天,再回去时,我在阁楼里找到她,面色有些苍白。

我踌躇的坐到她肩上,开口:“怎么了?”

自然没有回应。

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冲我笑一笑,说:“其实我早就看见你了哦。”

蓦地,她哭了。眼泪簌簌落下,不慎砸在我背上,生硬的疼,并有酸苦的味道。

她推开窗子,静静望着湖泊。

“月色不错。”我说。

我忍住飞到她眼前的冲动,两只前腿在一起搓了搓。

她浅浅笑了,我尚未来得及欣喜她是否听见我的话,她便跃了下去。

我死死拉着她,又怎会有济于事?

慌乱中,她沉入湖底,激起万千浪花。我想起出生的第一刻,看见她时,月光跳动在她周身,像极了浪花。

我嘶声力竭,欲引人救她。

突然,我在湖水的倒映中看见自己,一只黑黝黝毛茸茸的苍蝇。

我在做什么?微微一愣,我飞向远处的山林,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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