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园果蔬入梦来

张如

        节假光阴,喜欢逛菜市。各样果蔬,生鲜水灵,红的小水萝卜、西红柿,绿的芹菜、青椒,白的菌类如白灵菇,青皮西瓜、蛤蟆皮香瓜……所谓果蔬,只是大要说来,瓜、果、菜、菌,题中应有。映入眼帘,给人清新的感觉。小贩的吆喝,讨价还价,过秤,打包,付钱,找零。热热闹闹,挨挨挤挤,生活很美好。

        没的时间和机会去到菜园,菜市差强人意。挑拣几样,凉拌、热炒,或者洗净直接吃,似也不差。

        不过,还是喜欢菜园。樵牧园圃,未可久居,夏意渐浓,果腹消渴,一园果蔬,思之念之,常在梦中。

        止息稼穑多年,故里菜园尚有一方。东篱净土,辟出一块,二十平米见方。深井一口,水泉清冽。洇湿,修垄分畦,形制长方,直正规整,贯通水道,买秧插架,下种过水。不多时,秧苗露头,稚嫩可喜。蹑手蹑脚,扶抚一番,所谓田园之趣,不过如此。黄瓜、西红柿、卷心白、芫荽、芋头、韭菜,兼以葱蒜,每年随意植种,不定是几种,繁简自如。西红柿,简单地叫做柿子。这个品种应是舶来,不然怎叫西红柿,又叫番茄,这是学名。和正经八百的柿子不是一回事。柿子可以制作成柿饼,西红柿不能。但能做酱,佐面食,佳品。芋头,实在不知道是学名还是俗名,就是圆扁状、直径碗口大小,生吃有咬头、脆生生的那种。可腌制咸菜,凉拌也可。手头未有《植物名实图考》,收录此一种也无?这本书是清代吴其浚写的,内有蔬类。一时无法稽考。识者教我。

        一园菜,为了吃,也不为了吃。近旁的市上,蔬菜瓜果,多矣。左邻右舍,房前屋后,植种甚众,哪里吃得完。种了,吃了,看了,扔了。明年仍是。浇浇水,施施肥,培培土,采摘,锄草,侍弄,绿意盎然。施肥,不是化肥,有的是农家肥。虽不豢猪鸡牛羊,但央诸邻家取用不尽。有时也无须肥园。菜也不甚费地力。

        夏归,在园内小驻,望一望,走一走,嗅一嗅,随手摘一条黄瓜、一颗西红柿,井水一冲洗,脆爽、鲜甜、适口。把来调凉菜,或蘸酱,或撒白糖,随你怎么吃。现采现吃。下饭、消渴,清凉爽口。一方园蔬,应时合节,绿色餐桌,强似酒肉,养生益寿。胡不归?

        园里有豆角,长出后须搭架,枝枝蔓蔓,长藤缠绕,长到一拃长,就能吃了。是一个夏天的主菜之一。就新蒜,嫩,又不是很辛辣。姜,是老的辣,蒜也是。

        一方小小园圃,与口腹关联,不能忘怀。

        想到故时田野里的瓜田。开始结瓜,瓜田里旁就会搭起一座瓜棚,主要是防止偷瓜。“偷瓜没罪,逮住掐碎”,这是一条乡土法律。意思是,瓜,你想吃,大大方方来,哪能不给你吃,何必要偷;要是偷了被捉,惩戒必应有,重些也无妨。但不是真的像切瓜样“掐碎”,使不得。少时,我没有偷瓜的经历,路过瓜田也不怎么主动去到瓜棚,倒是主人邀我吃一个,因此得了“少年君子”的美名。想想,这也未必好,我失去了童年的一种乐趣,现在后悔莫及。偷一次又有何妨。

        在夜晚,看到瓜棚里一灯如豆,间以抽烟的点点烟火,听到共话桑麻的声音,我竟觉得像是蒲松龄搭棚供茶,在收集聊斋的素材。天上一轮明月高悬,底下一片碧绿的西瓜,我想这时偷瓜,要是遇到少年闰土,必会手捏一柄钢叉,像对待一匹猹一样尽力刺去。我是一个胆小的人。偷瓜这种危险的事做不得,做不得。于是终于没有。“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诚然诚然。

        三月,杏花开。煞是好看。我只是赏花。老宅旁,叔祖父种的一颗杏树,等挂果了,我就不靠前了。弟兄们有争相摘取的,常常遭到责骂。我没有,反倒是叔祖母亲自摘了送我吃,兼以好评。这样好,我不作声,默默吃。这难免有自夸的意味。但,那时确是真实的情状。我便连偷杏的乐趣也一同失去。未免过于拘谨。李逵在江州拿了宋江的十两银子去赌钱,输了就要抢掳别人的银子,小张乙说,李大哥,闲常最赌的直,今日如何恁么没出豁。李逵说道,老爷闲常赌直,今日权且不直一遍。那时,我要是抱着闲常不偷,不定哪天权且偷一遍的理念,最好。

        现在,周末偶倒城郊的什么采摘园,现摘蔬菜、水果,价格不菲,吃起来觉得不自然,有时是不放心。我对城市里的绿色有疑惧。当然,我的疑惧不一定有道理。

        绿色果蔬入梦,桑园旧事萦怀,质直乡情难忘。我的心里铺满桑梓故地的绿色。

        食物要绿色的,心态也要是绿色的。

        绿色不仅仅是一种颜色,更是一种天地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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