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行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刚走出校门的我工作还没着落。这年冬天,跟随同学老金去往山区推销一份报纸,供中小学生阅读的《作文周刊》报。

据了解,当时这份报纸的发行量还是相当可观,无论是办报的质量还是影响力,在同类报纸中均名列前茅,深受小读者喜爱。只是对于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而言,毫无经商头脑,只当成了一次社会实践体验。

从报社发行部负责人那里获悉,该报在平川县的发行量基本覆盖,但边远山区好多地方因为地广人稀,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经济落后等诸多原因,推广成本太高,费力不讨好,业务人员望而却步,他们只把目标锁定在人口稠密的大中城市。

老金跟发行部的负责人熟悉,为了鼓励我们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创业,也为了增大发行覆盖面,他赊给我们前期积压的部分报纸。销出去,回来结算;销不出去,把报纸拿回来就行。

好在这类报纸不是新闻类,没什么时效性,早点晚点,都是范文。学生只要需要,并不看重日期。

拿出地图,经过一番研究,决定第一站去黄河边上一个叫永和的小县。那是一个不足五万人,距离中心城市最远的典型山区县。道路崎岖,路途遥远,中间还要经过两个县域,这里应该就是发行盲区。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那个县城里有老金的熟人老乡,我们不但有个可落脚地,还可以借用他们的自行车作交通工具。要知道,报纸这东西死沉死沉的,靠人力背不了多少。

事实证明,基本的社情了解还算靠谱,只是当时那里的实际状况远远出乎我们的预料。

一行三人登上发往永和的班车,出行不远,公共汽车就开始爬坡,钻进绵绵群山的吕梁山脉。一路的颠簸摇晃,满车人就开始东摇西晃地打盹。时值冬天,车窗外万木萧条,一片荒凉,除了山,就是沟,景色索然无味,没多一会,我们也进入昏睡模式。

不知摇晃了多久,乘务员喊:全体下车,休息半个小时。睁眼一看,这是到了半路的一个县城,应该是个中转站,有下车的,也有上车的。

我们仨下车放水归来,原地等待发车。本来时间很短,可就在短短的二十多分钟,还是节外生枝。

中转站熙熙攘攘,人还不少。耳听到有人在嚷嚷,循声望去,不远处的空地上围了一堆人,不知道看什么西洋镜,爱凑热闹的老金也凑了过去。原来,有人在地上摆了象棋残局,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摆擂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对面蹲着一个戴火车头帽子的年轻人。擂主不动声色,火车头看了一会问谁先走?擂主说红先黑后。火车头执起一枚红子将军,擂主应招化解。火车头还要走下一步时,擂主挡住发话了:想玩可以,先押五元,你赢了我输你五元,我赢了五元就归我。

火车头:“哦,还要给钱呀!我还以为就随便玩玩。”说罢回头望望众人又说:“这黑棋必输啊!怎么会赢?”众人默不作声,只是漠然地看着残局。

那个残局我初步看了一下,红棋只有步步不离将,才有胜的希望。我正琢磨,老金掏出五元放到地上,说他要试试,他要跟火车头对赌。擂主说:“你俩玩可以,都拿出五元,谁输了,再给我两元台费。”

老金执红棋,像火车头演示的那样,提子将军,火车头却没像擂主之前那样应对,他以别的招式化解。老金离车用底炮继续将军,却是把车拉回沉底。那里有人家的空心跑,这就等于送给人家一个炮架子。这一招乌龙走法让火车头和众人都愣了神。还没等我提醒,火车头反应了过来:“谁先吃老帅谁赢对吧!”他提起黑炮吃掉老金的帅。

老金急了:“我现在将你的军呢,你怎么能吃我的帅呢?”一圈人哈哈大笑。

七块钱输得让人肉疼,一分钱还没挣到,先白白扔了七块,车上我数落着老金:“不会下棋凑什么热闹,游戏规则都不懂,就敢打擂!”老金哈哈大笑,说只当交了个学费。

邻座的一位大叔讲:“你吧,就是犯了个低级错误,输得不冤。我早看穿了,那俩货就是一伙的,火车头拉黑牛。而且,那残局提前动了手脚,无论你执红还是执黑,都必输无疑。只是没想到你会送将,人家更省事了。退一步说,即便你能赢,一分钱你也带不走。出门在外,少凑热闹少惹事,江湖险恶!”

大叔后面的一句话才是重点,好在只是白扔了七块钱,人没事就好。

自此之后,只要看到有人在路边摆残局,或者用碗碟扣豆豆,我都躲得远远的。那七块钱也算是给我交了学费吧,如此想来也值。

到了永和县城,我们找到了老金的熟人单位,人挺好,帮我们安排了驻地休息。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我们推着借来的两辆自行车,带着报纸出发了。

出城南,沿着坑坑洼洼的沙石路,一路下坡,感觉还算轻松,可以骑行。心想回来可就辛苦了,那得一步一步推上坡。

一路颠簸,我们来到距离县城较近的罢骨乡。想象中,一个乡政府所在的村子应该不算太小,眼前的一幕让我们心里拔凉拔凉的,见识了什么叫穷山恶水。

这座村落好像挂在一面陡坡上。路旁一座不大的院落里,是几孔用铣好的石头圈的窑洞,简陋的大门柱上挂着乡党委和乡政府的牌子。无需打听,寻着孩子们的郎朗读书声,我们轻松找到山坳里的一所小学校,这就是罢骨乡中心小学。同样不大的院落里,两孔破败窑洞,一孔做教室,一孔供老师办公和生活用。

教室里正在上课,透过多处破洞的窗户纸,隐约可见一个个的小脑袋,还有走来走去的老师身影。

从未做过推销的我,想等下课后再打扰老师,老金却迫不及待敲敲门。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也许是常年都见不到几个陌生人,女老师很热情,问我们有什么事。说明来意后,女老师随手翻了翻我们带的报纸,连连点头,表示认可。她说孩子们确实太需要这些资料了。只是她表示,孩子们大都是外村的,身上不会带钱,只能等周末回家后,周一才能带钱来学校。

如此一说,我心又凉了。老金却说不要紧,让老师给孩子们介绍下报纸,老师欣然答应。

第一所希望小学

昏暗的教室里,低矮的课桌,当然是那种老式破旧的长条桌。我看到每三个孩子挤用一张课桌,好多孩子的衣服上还摞着补丁,但听到老师介绍这份《作文周刊报》,依然眼睛里放出希冀的亮光。我能感受到那一颗颗幼小的心灵对知识的渴望,孩子们无不举手表示想要。

老师人挺好,善解人意,而更多的,我感觉到是她对学生的爱心。她统计了人数后,慷慨解囊,替她的学生垫付了所有报纸的费用,让孩子们下次返校还给老师即可。

看着一群天真的孩子,望着和蔼可亲的老师,我的眼睛湿润了。

这是1991年的冬天,那会的孩子们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的样子。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也应该是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想必他们的孩子也要成家立业了吧。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过去了,山区的教育事业定然也是日新月异,今非昔比。校舍和师资也该有了极大的改善,孩子们再也不会因为买不起几毛钱的报纸而焦虑。

彼时,希望工程方兴未艾,“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呼声越来越高。但由贫弱到富裕,需要几代人的艰苦努力。

想到此,不由心生感慨,祖国强盛,人民安居乐业。甩掉贫穷的帽子,祝山区人民一年更比一年富,幸福生活比蜜甜;愿山区的孩子们个个出息,深山里飞出金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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