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领略到多少自由的快感,监狱门前有棵大树遮住了阳光,当他一只脚踏出铁门时,发现自己还是站在了阴影里。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不知道要去哪里——实际上,他确实无处可去。现在和二十年前当然是不一样了,这一点在牢里的时候他已经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过。就说电视节目吧,刚进去的时候他对电视新闻是最感兴趣的,而现在,他最感兴趣的是球赛而最讨厌的是新闻。
因为新闻时刻提醒着山姆他的确已经失去了自由,被外面的世界遗弃了。以及他逐渐发现自己总是被新闻弄得晕头转向,似乎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坐过山车。如果有一天新闻告诉他太阳是冷的而海水是甜的,他也并不感到多么奇怪。他认为如果每天让他花一个小时看不同来源的新闻,那他的睡眠时间至少要增加三个小时。
可是新闻里那些西装革履的主播记者每天都要面对这些,山姆好奇他们会不会有时想用领带勒死自己,他甚至怀疑镜头前是不是有人正拿枪对着他们。每当这样想山姆都会同情起他们来。
不过牢里给犯人们那点不多的看电视的机会都拿去放新闻了。山姆最怕的是看到关于选举的新闻,从县长到州长到总统,几乎没有什么新意——他们都很擅长演说。山姆对这种能力既羡慕又鄙夷。外面的世界里擅长演说的人总是过的比其他人好,有的甚至可以呼风唤雨,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法庭上那个口若悬河的律师是怎么把自己送进监狱的。但在监狱里,这种能力可并没有什么用,它不会让你的牙齿被打掉下来的时候显得比别人的更好看。二十年前他们选了一个黑人去当总统,后来他们还选过一些其他什么人,但他早就不关心了。
不过从监狱里出来,山姆总归还是感到有点喜悦。八年前那场疫情来的时候,监狱简直变成了地狱。从有了第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感染之后不久,每天监狱里都会死很多人。那是山姆二十年中最渴望出去的一段日子,那时他们甚至想过越狱,但过了不久他们就习惯了。听说那种病毒没什么可怕的,以及他们再也不用被聚到一起强制劳动或者是看新闻了。后来的确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可怕,只是监狱里的许多熟面孔,从犯人到狱警,再也没有出现过。山姆曾想过要报复那个拿警棍戳过他肋骨的狱警和他刚入狱的时候曾几次把他的脑袋撞到桌子上的男人,都没有机会了。
要说到在监狱里最难受的一件事,就是想女人这回事。山姆厌烦透了自己解决。后来他知道有那么一帮人会找到空隙去做一些进了监狱的男人们一起做的“事”。有人是自愿的,有人是被迫的,山姆曾看到一个白人小子被他们捂着嘴胁迫,后来再出现的时候裤子上沾着血。也有人进来的时候不会这么干,但后来也学会这么干了。山姆承认自己在这二十年中有那么几次差一点就想要加入他们,可最终都没能迈出最后一步。当他过了四十岁以后,欲望也就不再那么强烈,以至于他感到一种解脱。
至于其他的事,时间久了山姆也就不再那么在乎。不过山姆听一些“见过世面”甚至曾经也是电视新闻里参加竞选、公开发表演讲那一类人(要说这二十年里他还真在监狱里见过不少曾以为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人)说起,有些监狱是很舒服的。山姆觉得他们说的简直颠覆了自己的认知,难道他们生活的不是同一个世界,连监狱都会不一样?他们口中的监狱有明亮的单间,有整洁的书桌,温馨的卧室,舒适的软床等等,还有在山姆看来度假一般的生活。当然,即便在那样的监狱里,想女人这件事也是没办法解决的。
“只要你有钱,”曾经一个肥胖的老男人对山姆说,“你就能住进这样的监狱。你出的钱越多,住的监狱越豪华,就像酒店一样。只有穷鬼才会被关进公立监狱,而我们有那么多私营监狱。这就是这个婊子养的国家惹人神往的地方。”老男人最后神气地总结道。
山姆鬼使神差地上了一辆大巴,他也不知道车要开往哪里。山姆找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秋景正浓,空气很好,这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请给我让座。”山姆听到一个傲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扭过头去,发现是同一排靠另一边窗户的位子上坐着一个白人男孩,而他身旁正站着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黑人男子。
男孩愤怒地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后面说:“车上有那么多空位置,你想坐哪里就可以坐哪里!”
男子咧嘴笑了笑:“但是先生,我现在就想坐在这里,这里能晒到最好的阳光。我再说一遍,请你给我让座。”
山姆料定那白人男孩准会开始骂这个无礼的家伙。没想到,男孩涨红了脸,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死死盯着那个男子的脸,眼里喷吐着火焰,山姆能清晰地听见他加重的呼吸。可令山姆大吃一惊的是,那个白人男孩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走向了后面,坐到了最后一排无人的角落里,而那个黑人男子则堂而皇之地坐下了。
山姆久久地盯着那个男子,男子发现山姆盯着他,于是对他微微致意,说:“天气真好,不是吗?”那优雅的做派,无疑是一位体面的绅士,就像《绿皮书》里的唐。
山姆干涩地回应了一句,然后把头扭向后面,他发现一个现象,车上的黑人和白人都分开坐,没有挨在一起的,他又想起刚刚那个白人男孩被迫让座的时候,车里的白人都面露愤慨,但却没有人说一句话,起初有个男人想要站起来说什么,但却被他身旁的女人拽住胳膊制止了,那男人只好不忿地把目光投向窗外。而黑人们则显得十分平静,仿佛这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
山姆不知怎么想起历史课上学过的一个名字——萝丝·帕克斯。天啦,坐了二十年牢之后竟然会想起再往前二十年的一堂历史课上听到过的名字,太奇怪了!山姆觉得这像是历史重现,还是说自己穿越时空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见证历史,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这个白人男孩和这个黑人男子的名字会被写进历史吗?还是说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被写进去过?
“那挺酷的。”山姆咳嗽一声,说。
“什么?”男子问道。
“让那个男孩给你让座,”山姆说,“他竟然真的让了。”
“哦那个啊,”男子挺了挺脖子,“那帮白鬼怎么会有胆子不让,他敢不让的话我会让他进监狱的。”
“哦,是啊,当然。”
“我说,你不会同情这些白鬼吧?”男子神情冷峻起来。
“不,当然不。”山姆摸了摸鼻子。他有些心虚,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想让男子看出来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已久。现在他有点后悔在牢里的时候那么讨厌看新闻了。
“放轻松,兄弟,”可男子的眼神告诉山姆他已经看出了些什么,“今昔不同往日。”男子最后说道。
山姆记得老师告诉过他们萝丝改变了一段历史,她和另一些值得被永远铭记的伟大的人一起改变了上下两条相距甚远的平行线的走向,让它们有可能相交。现在看来,它们不只是相交了,而且在相交以后继续发展,于是相距又越来越远,只不过上下位置发生了颠倒。至于这是不是萝丝她们真正想看到的,山姆无法回答。
山姆听见后面有人争吵起来,就是刚刚想要为白人男孩出头的那个男人,和拉住他的他身旁的那个女人,他们应该是一对夫妻。两人似乎是在为刚刚的事争吵,山姆听见那个女人说不要多管闲事,而男人则激动地反驳着她。吵着吵着,又牵扯到一些别的事,这下事态严重了。两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甚至有了推搡的动作。但这是公共场合,山姆相信两人应该不会真的发生肢体冲突,虽然山姆小的时候亲眼见过他父亲在餐厅里殴打他的母亲,至于在家里的那就更不计其数了。
“啪!”山姆飞快转过身去,那女人正保持了挥舞完巴掌的动作,而那男人则捂着脸,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山姆看见泪水在男人眼里打转。女人指着男人,指尖已经戳到了他脸上,恶狠狠地说:“再敢这样我会叫你好看的!”山姆希望自己合上了嘴,眼睛不要瞪得太大,否则会让他在这一车平静的人里显得像个异类。
车继续行驶着,又上来了两个女人,她们亲昵地挽着手,说话的时候嘴唇会时不时碰到一起轻点一下再分开,就像热恋中的情侣。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即便在山姆进去以前,也不算什么。但令山姆坐不住了的是两人的穿着。一个女人披着一件看起来很保暖的风衣,而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穿,当她面朝山姆的时候,山姆能清楚地看见她一对丰满的乳房。而另一个女人下身穿着一条镂空的丝裙,没穿内裤的臀部和下体时隐时现。两个女孩的腿上都有一个醒目的纹身——FREEDOM。沉寂了二十年的欲望被点燃了,山姆感到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他的喉咙开始发干。然而这时他敏锐地注意到那个黑人男子正拼命向他使眼色,山姆心中一惊,他并不知道男子想表达什么,但来自裤裆的冲动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
其中一个女人坐到了黑人男子的后面,另一个女人站到了黑人男子的旁边,山姆瞥见她很平常的笑着看了男子一眼,甚至没有说什么话,那男子就像屁股下着火似的噌地站了起来,但不忘做了一个很绅士的行礼动作,那女人妩媚一笑,说了声谢谢,便坐了下去。
男子坐到了山姆身后,山姆疑惑地望向他,他报以山姆一个苦笑,山姆更加疑惑不解。两个女人开始聊起来,山姆听到她们在谈论关于孩子的问题,这让山姆颇觉有趣,他以前并没有接触过她们这一类人,故而听到她们谈论孩子有种别样的新鲜感。
“……不过说起来,那个男人竟然想让艾琳娜给他生孩子,真该把他送到屠宰场和那些肉猪一起被阉割掉。”一个女人丝毫不加收敛自己的声音。
“你该看看那个男人跪在地上求艾琳娜的样子,就差去添她的脚趾了,艾琳娜喜欢男人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失败,男人,哦,这类东西多叫人恶心。”另一个女人补充道。
“说到这里,亲爱的,我最近确实在考虑我们是该有个小宝宝了,我喜欢孩子,你也喜欢,不是吗?”
“是的,可是我绝不会去做人工授精的,一想到那种肮脏的东西进入到我的身体我就想吐,而且,生孩子太疼了。”
“哦傻瓜,我的意思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或者你只需要提供卵子,现在大家都这么干。我当然不会让你去生孩子的,你在想什么呀?”
另一个女人吻了上来,说:“亲爱的你可真好。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要把生孩子这样的工作交给女人,实在太残忍了。”
山姆听到这儿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可生孩子不就是女人的事吗?”两道凶狠的目光一下子洞穿了山姆。“我是说,只有女人才能生孩子呀。”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玩笑开的有些不合时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插进她们的谈话中,尤其是目睹了刚才的场面后。身后的黑人男子正像看见原子弹在眼前爆炸一样直愣愣地盯着山姆。山姆后来回忆起来说:“因为我当时确实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我是说,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也无法相信……我是说,这个世界发生了某些我当时理解不了的变化。”
穿风衣的那个女人站起身向山姆走了过来,山姆眼里瞬间只剩下一对丰满的乳房,却没注意到那女人同时扬起了手,在她挥动手臂的瞬间山姆才反应过来,他敏捷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并迅速站起身来扭住她的手臂,那女人尖叫一声。
“你竟敢!”
另一个女人冲了过来,直接用脚向山姆下身踢过去,山姆另一只手用力推了她一把,她跌坐在地上。
“你们他妈的什么毛病啊!两个臭……”身后那个黑人男子大叫一声,堵住了山姆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个B字头的单词。
被山姆扭住的那个女人继续尖叫着说:“在你眼里,女人就是生孩子的工具吗!你们这些公猪!”
山姆一头雾水,他没明白她什么意思,更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说了这样或者类似的话。
正在这时,巴士到站了,那黑人男子对连连对山姆喊道:“跑!快跑!快跑!”山姆只觉得肾上腺素一阵飙升,他听从了男子的建议,扔下那女人飞快跑了出去,他跑得飞快,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从来没跑过这么快,女人们的咒骂被他甩在了后面。他不知道有谁会来追他,但黑人男子的表现让他明白自己惹上大事了,于是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仿若天崩地裂在身后。
当山姆终于跑不动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停留在一个公共厕所前面。这是他见过最奇怪的公厕,因为不只有两个区域,除了男女之外,还有好多区域,上面写着画着他看不明白的文字和图案。
这时一个人从标有“WOMEN”的那一区域走了出来,正好向山姆迎面走来。
“罗…罗伯特?”山姆差点要去揉自己的眼睛。
那个叫罗伯特的男人也发现了山姆,他欣喜若狂地冲过来拥抱住山姆。“嘿山姆,兄弟,你还好吗?”
罗伯特曾是山姆的狱友,比山姆差不多早一年出狱。可此时罗伯特已经大变样了,他剃掉了大胡子,他烫了头发,他带了假睫毛,他画了眼影,他涂了口红,他穿着抹胸和紧身上衣,下身穿着黑色丝袜,踩着高跟鞋!
“我刚出来。”山姆半天终于挤出这么一句。
“啊,是不是不太习惯?”说着罗伯特向山姆抛了一个媚眼,“哈哈哈,现在外面的世界可是大不一样了。”然后他轻巧地掩着嘴笑起来。
山姆的耳朵嗡鸣着,脑子像跳了闸的电路。
“罗伯特,你……你什么时候……?”
“变成这样?”罗伯特故意连续眨了眨眼,“嗯,当我想变成这样的时候。”罗伯特突然贴到山姆耳边很神秘地说,山姆吓的一激灵,甚至忘了躲开,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冲进了他的鼻子。“你瞧,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所以我当然要穿女人的衣服,以及……”他指了指“WOMEN”字样,“上女人的厕所。”
山姆退后一步,很不自然地说:“你是什么时候……?”
“哦我说了,当我想这样的时候。”罗伯特很玩味地笑着,那笑容像是《蝙蝠侠》里的小丑露出来的,山姆从罗伯特的眼神里看到了戏谑,但却不是对他的,或者说,并不只是对他的。这让他联想到忘记了在哪里看到过的洛基的雕像。
“所以你是真的……觉得自己是女人?”山姆问。
罗伯特用一只胳膊搂住了山姆,说:“这很重要吗?”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想想吧,兄弟,你能自由进入女厕,你还不明白吗?而且,她们无权阻止你!因为这是合理合法的,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啊!那不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吗?当然,现在女厕里也有不少像我这样的人,”罗伯特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真倒人胃口。”
山姆问道:“所以说,原来他们……我是说他们那类人都是像你这样?”
“哦不,兄弟,那些人里的确有货真价实的,真的觉得自己是女人,还有的觉得自己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有的觉得自己两者都不是,这很复杂,但是,”山姆看到了罗伯特笑的露出了发黄的牙齿,他的胡子也并不是刮得那么干净,“谁能辨别呢?的确有些测试什么的,但相信我,只要花些时间,你一样也可以通过,想让法律相信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就能是什么。”
山姆陷入了沉思,他想起自己在牢里的时候听说过一个像罗伯特这样的人,声称自己是女人,然后穿着超短裙走进学校女厕强奸了一个女高中生,女孩的父亲维权却被驱逐出校的案子。他很惊讶这居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罗伯特突然高叫一声:“看啊,是游行,快,我们快过去!”说着拉起山姆就跑。
前面十字路口的那条横路是一条主干道,此时正有一只庞大的游行队伍缓缓走过,他们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挥舞着各色各样的旗子,散发着传单,不少人的装扮是山姆从未见过的,让山姆“耳目一新”。他们看起来活力四射,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和喷薄而出的激情。
罗伯特直到跑进队伍才松开山姆的手,山姆被前后左右的人裹挟着,碰撞着,茫然不知所措,像一块被丢进沸水里的冰。他们做出统一的手势,将手指并拢,绷紧,然后斜向右上方伸展,就像体操运动员谢幕动作的半边,但山姆却感觉这动作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许是时间太久远使他忘却了。蓦地他听见整个队伍整齐地一声高呼:“LGBT万岁!”
过了很久山姆才狼狈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他发现自己又迷路了,罗伯特也已走散。山姆站在街口,倚着路灯大口喘息着,他现在心乱如麻。他确信自己是从牢里出来了,这一点是真实的,但是出来以后的这个世界却那么虚幻,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在牢里的时候上帝回来过,把这个世界重塑了一次,他甚至想去买一本《圣经》看看和以前的有什么不一样,说不定《圣经》也不是原来的《圣经》了。但他马上想到,自己以前也没怎么看过《圣经》。
正在他恍惚之际,山姆一个激灵,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向他扑了过来,于是下意识朝那东西飞起一脚。那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面,那东西发出一声呜咽被踢飞了出去。山姆这才有时间去仔细看看,原来是一只黄色的大狗,狗的脖子上挂着项圈,项圈上系着绳子,山姆松了口气。只是那个东西飞出去时撞在了路边矮树的树枝上,肚子被划了几道血痕。
几乎是同时,一个嘴里含混着咒骂的老头子跑了过来,他粗暴地推开山姆,蹲下身抱起那只狗,当看见肚子上的血痕时,他的眼泪顷刻间流了下来。随即他转向山姆,用更难听的话骂起他来。
老头子气得直发抖,他颤颤巍巍地指着山姆厉声道:“你…你怎么敢…怎么敢对我的狗这样!”
山姆十分无奈,他觉得这老头子简直不可理喻,只好摊了摊手说:“先生,您要知道,是它先袭击的我,以它这样的身形如果咬到我,或者把我撞到马路上,您知道可能发生什么后果吗?”
可老头子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山姆的话:“我只知道你把它弄伤了!”
“先生,我那属于自卫行为,不然受伤的就是我,”山姆转念一想今天自己已经遇到够多的麻烦了,于是说:“好吧,我可以赔偿一些损失,让它去宠物医院接受治疗。”山姆为自己的心软感到羞愧,毫无疑问,二十年的牢狱之灾让他胆子变小了。赔钱,可钱从哪里来?这是个令山姆头疼的问题。
“赔钱?你以为赔钱就可以解决了?”老头子却不依不饶。
这下山姆彻底傻眼了。“那还要怎么样?”
“我要起诉你,让你付出代价!”
“嘿,先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况且并不全是我的错。”
“你说什么!一条狗?狗难道不是生命吗?难道不是上帝的造物吗?狗和人类有什么区别?你自以为比狗要高一等吗?你这个傲慢、无礼、残忍、凶狠的人!我告诉你,我是动物保护协会的会员,我一定要起诉你,让你进监狱去!”
听到监狱一词,山姆像是被一颗子弹击中了,但他迅速平复心情。“哈哈,先生,我想恐怕没有哪个法庭会因为我正当防卫弄伤了一条狗而让我入狱的。”
“哼,是吗?你以为你活在二十世纪?早就已经有很多相关立法了,这几年有不少像你这种无知且自大的人已经因为这样的事情被送进了监狱,等着瞧吧!”说罢老头子拿出手机。
在他掏手机的时候,山姆已经意识到自己又闯祸了,他来不及多想,再次飞奔而去,他都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了。为什么明明出了监狱,却比在监狱里还要辛苦?
山姆走进了一家小酒吧,电视里正放着新闻。山姆此时对新闻已经不再那么厌烦了,反而很渴求。他点了一杯啤酒,很认真地看起新闻来。可惜很多东西他看不懂,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补了,他想。新闻里正提到南方来的那群“红脖子”们似乎又在串联,有华盛顿的政客评论到他们似乎有再次冲击国会山的迹象。这件事山姆是知道的,他听说当初红脖子冲击国会山是和总统选举有关,但他不理解为什么到了现在他们还有这样的行动。这则新闻不长,山姆也没有过多关注,他对政治还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太阳快下山了,山姆仍旧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只是这时他多几分警惕。
前面有一座很气派的建筑物,山姆缓缓走了过去,之所以要走近,是因为从远处他看到了那块灯光璀璨的大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国立毒品注射所”。山姆险些摔倒在地上,一阵凉风吹过来,他狠狠打了个寒战。
“先生,您是来注射毒品的吗?”一位瘦削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来。
“什么?注射毒品?你在说什么?”山姆问。
“政府要求每个达到各州法定成年年龄的公民都要定期注射毒品,毒品的种类可以选择,剂量会由专人帮您计算。尽管这条法案是半个月前刚通过的,但现在超过90%的公民已经完成了注射。”工作人员的声音机械、冷漠,没有一丝感情,让他看起来活像具死尸。“您是刚出狱吧?”
“你怎么知道?”
“这很常见。而且您服刑一定超过了五年。”
山姆没有回答。
“那么现在请跟我来,我带您办理相关手续,尽快为您补注。”
山姆却待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先生?”
山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我拒绝。”
“您说什么?”工作人员的平静被打破了,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说我拒绝接受注射毒品。”
“这样的话,我需要报警。”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走了。
还没等山姆反应过来,两个高大的保安已经从后面走了过来,显然他们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山姆不想跑了,他放弃了反抗。
“山姆·怀斯特,嗯,可算找到你了。”十五分钟后,警察站到了山姆面前,给他戴上了手铐。
“你因侮辱女性、伤害动物,啊,现在还加上一条拒绝接受毒品注射,你被捕了。”
山姆没有说多余的话,上了警车。
“嘿,怀斯特,刚刚出来,为什么又要犯事呢?难道外面的世界不好吗?让你如此想念监狱里的生活。”身边的警察嘲弄着山姆。
山姆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说呢乔伊,换做是你,刚出来会这么着急就又回去吗?”那个警察问前面开车的年轻警察。
那年轻警察轻快地吹了声口哨,说:“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干,我才不要进监狱呢。外面多好,这是个多么美丽的世界啊。”
山姆轻声笑了笑。
“你笑什么?”
山姆不说话,于是他的肋骨狠狠挨了一肘子,他痛的弓起身子。
“嘿,山姆,你之前是因为什么入狱的?”乔伊问道。
“吸毒和走私毒品。”山姆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哦,那可太糟了。”乔伊笑出了声。
缓了半晌,山姆又慢慢坐直。他向窗外望去,此时警车正经过一家书店。书店很不起眼,老旧破败,外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已经很破烂了,但仍可以清楚地辨认出上面画的是两个并立的大胡子男人头像,一个头发蓬松,一个头发向后梳得很整齐。两人露出淡淡的微笑,他们的视线一齐看向前方。
山姆突然好奇,他们究竟在看什么呢?
施翰
二一年十一月十九日凌晨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