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可一不小心就是后会无期。
一
2019年12月31日，爷爷走了，是的，走了。
那天是一整年的最后一天，那一天大概是个喜气吉庆的好日子吧。人们扫去一年的阴霾，准备开始在新的一年大展宏图。
历时三年之久，民和、海石湾两岸人民期盼了多年的川海大桥终于通车了。青海、甘肃两省领导齐聚民和岸边，共启川海大桥通车仪式。
是的，的确是个好日子，从川海大桥立项规划、动土建设、通车启用。爷爷全程陪同，时刻盯着大桥的修建进程，我们每一次回家，修桥通车这个话题是绝对绕不开的，无论是谁，总有人会主动提起，爷爷每次都不厌其烦的兴致高涨的给我们反复说大桥修到什么程度，但凡我们提出要过去看看，他都会带上或者陪我们一起去崖上展望大桥，远眺海石湾，眼神全是期盼大桥通车的那一天。
就在这样一个两岸60万人民共同庆祝的喜庆日子，爷爷走了，静静的躺在他从小长大，成家立业的老地方，躺在离川海大桥最近的地方，屋后是流淌千年的湟水河，老屋东边是川海大桥长龙。
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爷爷走了，又回到有着众多淳朴敦厚善良的家乡人、生他养他的的老屋去安睡了。
千百年以来，人们用包容的胸怀生活在这片神灵和祖宗庇佑的土地上。敬天尊神，供养神灵，祭祀祖先，遵循大自然规律，辛勤劳作，春种秋收，养儿育女，尊老爱幼，团结热情，这些优良的传统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代代相传。这里也是我最魂牵梦绕的地方——民和大庄，是我最可爱的故乡。
二
2020年1月1日，新年第一天，是开经的日子。
按照家乡的传统，老人去世都要请阴阳师、喇嘛念经超度。早上十一点时分，阴阳陆续来我们家开始念经的一些准备工作，我知道爷爷确实要走了，在家能呆的时间不多了。
爷爷算是寿终正寝吧，在八十岁过十来天离开了人间。我们都觉得应该再活几年，他自己生前也说，还能再活几年，要看着我们兄弟俩结婚，他要抱重孙，多享几年清福。可是，一切都太快了，突然发现，一个人要是去世，离开人间真的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恍惚之间身边一个人就没有了。
父亲给丧事主持说，放开手脚去用钱。哥哥和我也是同样的想法，无关铺张奢侈，在我祖辈和父辈两代勤俭的家风中，我们家掺不了任何虚荣，只是我们觉得爷爷走了，我们长大了，在国家强盛繁荣下，中国的家庭也开始走向了小康，在爷爷在人间的最后一程，我们作为后人应该尽最后一点孝。同时因为祖母迁坟的原因，我们兄弟只是也想让回家的祖母看到我们的家庭生活条件已经不是十五年前的样子了，让她回家尚飨，看看她的儿孙们。同时也是祭告先祖，告慰亡灵，后辈儿孙未曾忘记先祖，让他们在天上勿挂念人间的后辈。
三
爷爷走那天，我不在村庄。
爷爷走的那一天，我一周前就计划晚上下班回家，在家呆两天，然后回去上班、出差。
父亲告诉我爷爷去世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下沉了一下，我根本不相信，马上离开办公室，联系回家的车，车开到越近民和，我的内心越不安，老远看到川海大桥通车仪式时庆祝的烟火笼罩在老村庄上方，但是车却不能上桥，只能去老路绕行，好不容易到小区，发现去老家的路被警察封了，我只能一路小跑回老家。
看到爷爷静静的躺在屋子中间，全身覆盖着被面，脸上盖黄纸，头带古帽，身穿大褂，脚蹬布靴。我轻轻掀起开被面，揭开了脸上的黄纸，想再看看我亲爱的爷爷，我要永远记住我爷爷的脸庞和面容。
从他最后的遗容我能看出来，爷爷走的时候是安详而平静的。
听父亲说，平时家里七点半左右吃早饭，那天早上七点四十母亲在厨房煮牛奶，做早饭。父亲去喊爷爷起床吃早饭，看到爷爷侧着脸平躺着，噗噗的长呼了两口气就走了。
是的，没来及说任何话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与世长辞。
我没有流出眼泪，我脑子里隐约记得，不要将眼泪滴在去世老人的身上。
四
爷爷停在老家的第一天，晚上九点以后，村上宗族和来帮忙的人都陆续回家了。
哥哥跪在爷爷身前失声痛哭着，那是在我印象中他最伤心的一次。
爷爷在世时，哥哥对爷爷最心疼，最呵护爷爷，也是爷爷在世上最信任和最依赖的人。
哥哥放假回家经常陪爷爷聊天说话，给爷爷洗脚、修指甲、洗头、剃头、刮胡子、买衣服、买各种爷爷喜欢吃的水果和零食。
小时候，关于爷孙之间的话语，他从未说倦，我们也从未听厌。
小时候，爷爷总是一遍一遍给我们讲很多神话故事，民间传说，祖上的故事，村庄的变迁，他小时候的生活，他们兄弟手足之间相依为命的生活，父辈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每年过年，除夕晚上，给家神磕完头然后给爷爷磕头，总是会收到一份压岁钱。每年除夕晚上，新年钟声敲响，我们全家在爷爷带领下，都去村里的庙里上香拜佛，点灯添香钱。
小时候，每年正月十五、清明、端午、中秋等农历节日，爷爷都很早开始准备给先人上坟的东西。爷爷印纸、剪长钱，给家里神佛和先人烧香烧纸点灯，母亲烙刮刮，父亲准备烟酒等，记得爷爷总是给我们说，让我们早点去上坟烧纸，先人们也等着我们来烧纸，就盼着享用，宜早不宜迟。经常给我们说，谁谁家都烧完纸已经回来了，催促我们快去。老人对于神佛和先人的尊敬和敬仰，一辈子从未有一丝懈怠。
渐渐长大了，开始赚钱有能力多少回馈一点家庭了。
以前我们俩带爷爷去商场给他买衣服和裤子，看到两三百的衣服，老人总是嫌贵，说家里有，还有三姑买回来的新的没穿，执意不要我们买给他。总是舍不得花钱，每次带去给他买食品和零食，他总是说这么一点都一百多了，太贵了，让我们兄弟省一点钱，存钱结婚，家里要用钱，让我们不要给他乱花钱。
哥哥给我们说过好几次，老人就是一个孩子，得由着他的性子，得去像孩子一样去惯着、去宠着、去呵护。然而当时我却并不是很能意识到，直到爷爷去世才幡然惊醒，人生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内心悔恨至极。
每次去超市，需要上下电梯时，如果是台阶电梯，但凡还有可以爬的台梯，他害怕站不稳摔倒，每次自己绕着去爬。如果是上下扶梯，我总是走在前面，离他最近的地方，每次他都紧紧拉着我们的手，拽着我们的衣服或者胳膊，宛如一个孩子，担心自己遗失，紧紧的跟着我们。
读高中、上大学、参加工作，尤其工作以后，即使在100km左右的兰州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在家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陪伴家人的机会也随之很少。
每次得知我们回家的消息，他都搬着凳子在村口等着我和哥哥回家，我不知道是那天的什么时候出去等待着我们回来，反正他就盼着等着他的孙子们回家，一直等待着。直到我们出现，他立马兴奋的像孩子一样，给身边的其他人说，我孙子回来了，然后背起凳子就和我们一起回家。
回到家，爷爷打开柜子，把他的零食和其他食品都拿出来让我和哥哥吃，像个孩子一样给我们分享，就像小时候他给我们分零食。每次他总是说还有很多，他一个人吃不完，让我们多吃，然后自己看着我们吃。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也并没有意识到何为幸福，现在想来是多么幸福、知足的时刻。
临离开家去工作地方，母亲总是要给我带一点吃的，我都嫌多，吃不完浪费，每次都不带或者只拿一点时，爷爷总是过来让我多带，然后给我打包，我经常都拗不过他，然后他又自己提上或者背上拿到车上，送我离开。
有时候父亲开车送我去海石湾车站，他经常借口说去转一圈，然后送我去车站，看着我进车站，又乘车返回民和家中，眼巴巴着期盼下次我们回家。
有时候我开车去兰州，他每次都看着我上车，开车远去才进家门，离开送我的地方。某次开车离开一公里时，我从后视镜看到，爷爷和母亲依旧在原地，目光朝着我离去的方向，在向我一直挥手，直到车一点点消失，渐行渐远。作为一个游子，顿时想起来朱自清《背影》中月台上的父亲，心里酸酸的。
有时候我去坐高铁或者火车，如果时间充足，他都陪着我走到高铁站，说是顺便走走散步，但凡有包他都非要自己背上或者提上，不让我背拿，然后看着我取票进站直到看不见我，来去大概一个小时，才一个人慢慢回家去。
某次在月台上候车间隙，我望向高铁站前广场，爷爷依旧盯着高铁方向，他应该是看不到我的，不知道我在什么位置，但是我能远远看到是他，一个人静静的站着，车开走了，甚至舍不得坐一块钱的公交车，他才一步一步的走回家的。
母亲好几次说，爷爷去街上从来舍不得花一块钱坐公交车，连一碗牛肉面都舍不得吃，然后又自己走回来。有时候我和哥哥带他去吃饭，要几个小菜或者鸡蛋等时，他都说不要买，不要浪费钱，能吃饱。看着母亲、哥哥我们全家都心疼。
有时候陪爷爷一起睡觉，和他聊着村里的一些事情，谁家老人去世了，谁家孩子结婚生子了等家里家长。不知觉中，每一次我都睡着了。
以前冬天时候住老家村里，晚上时候就睡热炕上，然而农村依旧是手脚冰冷，头脑嗖凉。每晚后半夜，我睡觉姿势不太好，每次都蹿滚，我和哥哥总是不经意间挤在爷爷被子里取暖，将爷爷挤得紧紧的。
有时就我和爷爷睡觉，每次凌晨或者半夜，在不经意间我发觉，爷爷一遍遍给我不停地盖被子，甚至将他的被子盖给我，害怕我着凉。
经常早上我们兄弟俩还在睡觉，赖床。爷爷和父亲母亲早早起来生炉子，扫院子，做早饭。
龙应台说，所谓父子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我想，这就是活着的人在世间最美好和最幸福的事情吧。
五
爷爷走的太突然，至少在我的层面来讲，我的意识太少。
在老家人们看来，耳朵一直响，就是有亲人或与你有关的人走了，去世了。
去世前一天，我的右耳朵“汀”一声，但是并未引起我多少注意，也从未想到我那一向身体健朗的爷爷竟然会突然去世。
去世前一天，父亲说他突然就想回老家看看，然后在爷爷的衣柜里发现老人去世时用的寿衣都整齐的放在衣柜里。
去世前一天，哥哥晚上九点多给他打电话，爷爷只说了一句话，说他很累，不想说话，想早点睡觉。
去世前两天，一年中很少来我家的二姑在接到哥哥电话后，特意来我家看望我爷爷，老人大概两三周卧床未起床活动，哥哥拉他起来去晒太阳都累不肯起床，此时却挣扎着自己起身坐了起来，坚持半小时和我二姑聊聊天，说说话。
这些大概都是老人临去世前给亲人的征兆吧。
六
我又去看了一眼爷爷，面部依然安详。
三姑、哥哥和我在爷爷睡着的正房旁边的房间，三个人回忆着关于老人生前最后弥留阶段的时光。
三姑说，她怎么也没想到爷爷会去世这么着急，生前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来及见到，但凡有一点预感，她一定会一直陪着送走最后一程。
哥哥说，人老了，就像孩子一样，很单纯，很简单，没有要求，儿孙们能来看望他就是最大的快乐。
我本以为他会回来，和我们说一声再见。
我紧紧握着爷爷生前一直把弄着的两颗石球，以及不知道他从何地捡来的石子，已经被他摸得明亮明亮的，眼泪不停的夺眶而出，我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难过和悲伤。
爷爷一生为儿女操劳，辛苦拉扯六个孩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就是临去世也不想打扰自己的儿女，不想自己的儿女因为自己耽误影响自己家庭和工作吧。
一辈子静静的活着，就像故乡的一颗树一样，不声不响，也无诉无求地，活下去。
七
2020年1月2日，阴历腊八那一天，是爷爷去世的第三天，也是正式念经超度的日子。
从一大早到晚上整个院子寂静下来，家族的人、村里的人、亲戚、朋友断断续续来家里祭奠爷爷，给他烧纸上香，然后又陆陆续续离开了家。
无论是出去寻香，还是来人都劝慰哥哥，老人走的平静安详，活着的时候身体健康，没给后人带去麻烦事，是他最大的修德，我们作为后人应该感到高兴，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高龄是喜丧。
来的很多人都说，爷爷能活到八十高寿，一生无病无灾，在2019年最后一天去世，元旦在家，腊八正日子，是一辈子的修行。
在唢呐声的一高一低中，哥哥在不停地流泪，无法安慰，我们的内心也极度悲伤。
村里侍奉家神家的一个伯伯说，按照我们当地的说法，高龄老人走的安详平静，哭多了不好，后人的眼泪就像雷雨，哭的越多会打在亡人的身上。
八
2020年1月2日那天全家决定给奶奶迁坟。父亲母亲和哥哥说，一起给奶奶迁坟是最好，让爷爷和奶奶一起去一个新的地方，在寒冷的阴间，两个人陪伴团聚，相互照顾，谁也不会孤单。
因为老家拆迁占地问题，奶奶的坟地搬迁是迟早的事情，父亲两三年前就买好了新坟地，提早准备迁坟的事情。
早上十点钟左右，村里的老人在奶奶坟上烧香烧纸，将奶奶尸骨装进了提前一天买好的灵柩中。
我和父亲去奶奶坟上，将奶奶接回了自己家，灵柩停在了老家屋后的空地上。
在我和哥哥在奶奶灵柩前烧纸上香时，奶奶世上仅存的袍弟，父亲的舅舅，我们的舅爷，代表奶奶娘家的李氏，带着他的儿子和侄子来了。
是的，父亲心中伟大至上的阿舅和外家来了。
舅爷对着奶奶灵柩的方向大声说：“姐姐，我来看你来了”！
他说：“姐姐你走的太早，生前没有享福，下辈子投胎到富人家庭，过人间好日子”。
他说“姐姐，迁坟是政府政策需要，请她理解，个人谁也阻挡不了国家发展步伐，也应该支持国家发展”
他说：“姐姐，姐夫是老实人，一生为家庭操劳，辛苦拉扯儿女，现在来陪你了，你们一起团聚了”。
他说：“姐姐，现在儿女孝顺，后人上进，请她放心投胎转世”。
他说：“姐姐，现在人世间就只剩弟弟一个人了”。
他说：“姐姐，······”
舅爷走上前，打开棺盖，将自己带来的一个被面，盖在了奶奶的身上，轻轻合上了棺盖。
舅爷跪在奶奶灵柩前，给奶奶上香烧纸，奠酒祭拜，要求给奶奶点三个灯，长久的跪着。
回想爷爷奶奶的一生，回想舅爷说的所有话，我和哥哥早已痛哭流涕。
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六七十岁老人对自己姐姐的真情吐露，对自己家中亲人的思念，让我感动唏嘘不已，世间真挚的兄妹情不会因为时间的变迁而褪变。
九
连续两天晚上，小姑父、哥哥、姐夫、我都在屋外烧纸的火盆前给爷爷守灵。
父亲和母亲两三天没怎么合眼，被我和哥哥催着去休息片刻了。
那晚，小姑父、哥哥和我，聊了很多，关于爷爷奶奶，关于家庭，关于很多。
小姑父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品性端正，尊老爱幼，孝敬老人的男人，除了有大男子主义。经历了十五年前奶奶去世，十五年后的今天爷爷去世，他都一直陪伴守候着老人，让我和哥哥感动感恩。
姐夫，才进家门七八个月的女婿，在严重感冒时，白天打着点滴，晚上裹着大衣在冬季寒冷的屋外给爷爷守灵，让我们于心不忍。
夜半时分，大概四五点，哥哥和我在火堆旁睡着了。
偶尔被冻醒的我，睁开眼看去，他蜷缩在一起，轻轻盖一点衣服，一点也不想打扰他，害怕他醒来。可能人睡着了就会忘记疼痛，就不会伤心了吧。
守灵的第二天晚上，夜很深了。
我看到院子里，父亲和哥哥两人靠近坐着，父子两人在谈心。我很久也没看到的景象，我大概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我不忍心打扰，便没有靠近。
只是时不时出门看看奶奶的灵柩，在奶奶灵柩前重新点了一盏佛灯。
在戒烟许久以后，那两晚，父亲又点起了香烟，一根接着一根抽了很多，。
哥哥也第一次点起了香烟，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开始抽烟。父亲和母亲都没有阻止。
父子俩烟头一个接一个的丢弃在火堆里，随之燃烧。
父亲和哥哥、我，已经有好久没有谈心聊天，没有好好坐一起说说话了。
那一刻，在父亲伟大的背后，感觉到了他的脆弱。
是的，在这个世上，从此，他就成了一个孤儿，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在这个世上，从此，我们再也没有爷爷奶奶了。
十
爷爷去世十五年前，2004年12月中旬，奶奶在7:00下葬。
奶奶去世十五年后，2020年1月3日7:00，是爷爷奶奶同时下葬的时间。
爷爷入殓时候，我扶着奶奶的灵柩上车，哥哥全程陪着爷爷，直到棺材被人们抬上了车。
起灵的人都集合陆续出发了，我和姐夫护在奶奶灵柩的两侧，我抱着叫魂鸡，车辆排着队往坟地的方向一路驶去。
村里的老人和父亲说，一路要拍着叫魂鸡，鸡有叫声了，才说明亡人的魂回来家了。
车辆行驶的路上，我一边一直拍着公鸡，一边陪奶奶说话。聊了家里的很多事，聊了我的心里话，在凛冽的寒风中，泪水夺眶而出。
路上我说，奶奶呀，你要是听到我说的话了，你就叫一声，公鸡扑腾着翅膀，咕咕的叫着。我知道，这是奶奶给孙儿的回应。
过了县城，车辆在过峡谷中一路驰骋，一路寂静，除了车辆发动机发出的轰隆声。
我对奶奶说，奶奶，你是不是冷，不要害怕，有我们陪着你呢。我抱紧了公鸡，我以为这样的话奶奶会暖和一点，哪怕只有一时，至少能感受到孙儿的温暖怀抱。
车辆快到了坟地，大家陆续下车，抬棺上坟。公鸡开始扑腾着两支翅膀，又咕咕叫了几声。我知道这是奶奶到了新家，在向我道别。
我轻轻地放在奶奶坟前，或许是对于新的地方感到害怕，感到陌生，公鸡一动不动。
我心里知道，这是送爷爷奶奶最后一程了，这是余生离爷爷奶奶最近的一次了。
在唢呐声中，在村里众多人的帮助下，根据老家传统的仪式，爷爷奶奶的灵柩被埋在了两个事先挖好的坟墓里，他们俩在阴间终于夫妻团聚了。
十 一
老一辈的人说，亲人去世了，活着的人会看到异象。
爷爷走的当天，在老家门口电线杆上，哥哥说出门就看到三只喜鹊。
小姑父说，那是爷爷奶奶回家了。
奶奶灵柩停在屋后的那天，我看到好几只喜鹊站在在屋后里灵柩很近的大树上，落在树上很低的地方。
爷爷下葬后第二天中午，我们在院子里吃饭，一只喜鹊落在了院子里那棵低矮的的核桃树上，落在很低的树枝叉。
父亲、哥哥、我们三人一下子明白了。
打扫院子时，父亲发现喜鹊落枝的地方夹着爷爷一撮头发，父亲说，下午要给爷爷带过去，烧给他。
第二天，我们又看到那只喜鹊停在昨天同样的地方，父亲想起来昨天走的匆忙忘记拿那一撮头发了。
我们知道，这是爷爷回家了，回来看看我们，回来再看看他的儿孙们了。
虎子在爷爷去世前三四天，突然不见了。
虎子是我在大概七八年前从亲戚家抱回来的，爷爷一直喂养照看他。
虎子是爷爷养的一只狗，已经陪伴了爷爷差不多七八年。
因为拆迁的原因，虎子在两年前被放养了，爷爷生前走到哪里，虎子跟到哪里，即使上川垣或者去小区，虎子紧紧跟在爷爷后面，看到爷爷上炕了或者进电梯了，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虎子和外面家里的流浪狗打架，后腿被咬伤了。爷爷告诉我，看着虎子心难过，我们俩给虎子上了云南白药，连续好几天之后，虎子又恢复到以前威武壮硕的样子了。
大概虎子意识到爷爷要走了吧。从我回家那天，我就在找虎子，却根本没有发现踪迹。
虎子不会主动自己跑了，即使白天一个人在外面乱跑乱玩，但是每天晚上都会回来，卧在家门口，看到我们回来都摇着尾巴让我们开门放他进家门。
每次我回家，大老远看到我的车就跟在后面，一直小跑回家。看到我走进深巷子就跑过来蹭我的腿。
有时候在外面受到欺负受到委屈了，打不过外面的流浪狗组织时，会用两只前爪敲家门，让我们来救他。所以我们坚决相信虎子不会自己离家出走。
每次爷爷在晒太阳时，虎子都会懒洋洋的卧在旁边，眯着双眼，享受着爷爷给他的按摩，一遍一遍的梳理毛发。
都说狗是最忠诚的动物，也是最通人性的动物。
哥哥说，虎子是聪明的，是通人意，有灵气的。虎子这是跟随爷爷去了，我们就随天意，如果虎子真的也走了，就让他陪着爷爷一起去吧，好让爷爷在路上再多一个伴。
是的，爷爷已经带走了他在人间所有的痕迹。
十 二
在我10岁那一年，永久地失去了我的奶奶。
在我25岁这一年，永久地失去了我的爷爷。
从此以后，世上我又少了一个亲人。
再也不会有一个老人晚上给我们盖被子。
再也不会有一个老人给我们讲祖辈们的历史。
再也不会有一个老人可以和我们一起说话聊天。
再也不会有一个老人可以享用我们给他买的东西。
再也不会有一个老人给我们讲那些口耳相传的神话故事。
再也不会有一个老人送我们上车，目送我们远去，期盼我们下次回来。
再也不会有一个老人会在村口抬着凳子等着我们兄弟回家，一等就是好久。
再也不会······
再也不会······
再也不会······
往后余生，再也无法用方言叫出一声“爷爷奶奶”了，再也不会有了。
从此以后，我永久的失去了我的祖父和祖母。
许多时候，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可一不小心就是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