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燃烬时，恩怨自明了

  说起我的原生态家庭，确实是不理想。幼时的我不懂，直到奶奶去世以后，真心觉得自己的母亲伟大，善良。

    作为家里的老二，自然是被宠爱的。尽管在这个污糟的家庭里，我的父母也是让我和姐姐两个过得比同龄人更幸福的生活，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恶。说起我这个奶奶，真心不好惹，听私底下阿婆们传言，说她原来是风水世家的女儿，因为当时赶上斗地主啥的，成分不太好，没人娶，就嫁给了我的爷爷。爷爷，我父亲的爸爸，我没见过，传统得来说，我连张照片都不知道，只是靠零碎的大人的记忆，拼凑出来罢了，旁得人，说起的时候，总是用勤劳，吃苦耐劳来赞许这位老人。而我的奶奶，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败家娘们，由于出身比普通妇人好，地里的活是不会干的，其次爱喝酒抽烟，再是跟长舌妇没啥区别的，老是去说东家长李家短，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被她添油加醋说得能上天似得，偶有不甘心者，经常拉她去叫（斗会）嘉兴乡下的一种本土方言，就是对峙的意思。好了，明明自己错了，还经常要死要活的，这些也仅仅是针对外人而已。

  在这个家里，我的大伯很早就跟父亲分家了。大抵是我的伯父有点随了我奶奶的性子吧，火气很旺盛的，反正分不了的东西，都砸成两半，能当柴火烧的就烧，不能烧的就扔。父亲母亲的小家，真的可谓家徒四壁，光秃秃来形容啊。尽管苦难，但是我的外公外婆，心疼我妈这个四姑娘，也是因为愧疚吧。外婆生的子女众多，在当时，重男轻女，读书对于女孩子来说根本就是一件无上奢侈的事情，我的母亲和我的中阿姨差了几岁，两个人都上小学，奈何外公只是一个杀猪的，也没多少钱，只能委屈一个孩子不读书，我妈心疼我五姨，硬是含着眼泪，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她了。这也是后期，我的母亲一定一定要我们两姐妹读书，不许走她的老路，无论读书有多苦多累，一定要有知识。每每听她说起这件事，我也是眼泪止不住得往下流。母亲说，没办法，得干活呀，怪就怪我生错了年代，回不去了。尽管现在看来她的话如此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我能想象得是她内心的煎熬，身体里的血液都在燃烧的灼痛吧。

    说起活的通透的，我依然是佩服我的奶奶。我的亲姐，也曾在我奶奶手里糟了难。我母亲要干活，央求奶奶看管一下我的亲姐，我奶奶口头答应了，结果把我亲姐蒙在被子里，几个月大的孩子，被子蒙住，呼吸不过来，等我妈妈回来的时候，我亲姐口吐白沫，眼睛通红，我没法想象，我的亲姐那种窒息的苦，好在我妈妈回来及时，哭着喊着，去医院抢救我亲姐。这件事几乎是街坊邻居都知晓，而我那奶奶对于人命也不在乎，只会说，再生一个呢好了，没带把的赔钱货要来干嘛。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到现在我跟我姐都感觉，自己的命太大了。对于我呢，我的母亲说，你脑子不好使，多半是因为你奶奶给你喂多了洗衣粉。为啥？我奶奶经常说看不见东西，旧时的楼房，小伙伴们有记忆吧，一般把洗衣粉都放在台阶上，拿起来方便，谁会把奶粉放台阶上。不过都是粉嘛，我奶奶说分不清，就这样吃了几次洗衣粉当奶粉泡的奶，我拉肚子死去活来，好在也没啥生命危险。

  到现在看来，这一切只是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若只是对我们使坏，那再平常不过了我的奶奶还有一点就是做癞皮狗，她想干什么，全家人都得听她的，今天要是我母亲没有买肉回来，就跑到以前那种村口，大哭大闹，说要饿死她，往母亲身上泼脏水，发狂起来就跟疯子没啥区别，叫我爸爸叫亲爹，叫我妈妈叫亲妈，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好讲道理，小学的时候，每过一两个月就来唱一出，我母亲心里苦，不敢说，被子里偷偷抹眼泪，常常叹气，要不是舍不得两个孩子，我早就离了，不活了。

    但是，再猖狂的人啊，也有老得时候，后来慢慢得变成了两三个月一闹，四五个月一闹，由于后期村子遇上拆迁，大家都买新房子，奶奶一闹，整幢楼都来看笑话，真真的以为我母亲虐待她，当然这个时候，我也懂了，我跟母亲说，你为甚么不解释清楚，根本就是奶奶乱说。我的母亲摸着我的手说，随他们说吧，我能管十张嘴，可管不了一百张一千张嘴。没事的，日子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自然清楚的。慢慢的，奶奶真的老了，老得牙齿全部都没了，老得，经常分不清我是谁，我爸爸是谁，偶有清醒的时候，看我妈要回去给亲姐带孩子，像个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问，x华啊，你啥时候再回来呀，你怎么又要走啊。到底我的母亲是心善的，跟她说，我就呆几天啊，有空会回来看你，给你做好吃的啊，你热了就开空调  。这个时候奶奶哭了，她说，我活够了，这么痛苦躺在床上，她要不拖累的过身。

    剩下的日子只要是来看她的人，奶奶都会问一遍，是不是要走了，大家都笑着说，你这么横，阎王爷不要你的。然而终究这副残烛身躯，倒下了，最后的一晚上，我父亲说，你奶奶吃了那么一大碗饭，怎么也想不到就走了呀！还叫他上楼去休息吧，她没事的。等我父亲下楼的时候，我的奶奶没有气息了，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个轮流给我们小辈打电话，可谓六神无主，一夜苍老。料理奶奶后事，好多邻居都来帮忙，说我奶奶临了临了还是做了件好事，不拖累小辈照顾。我猜这也是奶奶的心愿而已，她傲气了一辈子，怎肯低头。或者这个时候奶奶会不会真的想明白，我母亲对她的不计较不仇恨，会不会真的能想通下一辈子，要好好修行。在通往殡仪馆的路上，我听到好多大人在唏嘘，说奶奶活了92岁，真的是什么都享尽了，年轻的时候人家干活她不干，没钱的时候卖卖爷爷上辈传下来的古董，典当过活，到了我父亲娶妻生子的时候，我父亲赚得钱全被她吃好用好，以至于别人家的姑娘来退婚，而我母亲也因为不读书没文化，被定娃娃亲的男方家退婚，两个失意的人在一起成了家。再往后，轮到拆迁，我的母亲给奶奶交了几万块钱，月月能领养老金，想吃啥就吃啥，开心的时候跑到大路口跳跳舞扭扭腰，不开心了，就在家门口摔东西，唯一的孤寂就是，奶奶生了四个孩子，除了我的父亲，其他几个子女包括他们的小辈，都是冰冰凉凉的，好像没有这位老人一样。可叹这样一个算是坏人的人，也能了却善终，怎么能不叫人感慨我母亲的大气。换做旁人，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累，终于能大笑三声了吧。

    经此一事，我似乎明白了好多，看懂了好多。也终将在往后的岁月里，跟随母亲的脚步，对人友善，不计得失，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坏人也有柔情的瞬间，宽厚仁慈，积德友善，方能超脱生死之外的世界！（献给那些在50年代的可爱的父辈母辈们，是你们坚韧的意志造就了现在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