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牛仔裤

        我人生中的第一条牛仔裤，是姐姐去县上上初中回来给我的，简直视若珍宝。五年级的那个周末我穿着它去同学家里玩，爬山过程中裆部撕开好大一条口子，同学以她并不纯熟的缝纫技术用针线将裂开的口子补起来，针脚错乱、歪歪扭扭，我硬是撑着玩至周末回家。

        那时候跟婆婆一起住，晚上我换下牛仔裤，给婆婆说了裤子的事情，我问婆婆咋办，依稀记得她给我说，“你就安心的上学，裤子我有办法”，她一边说，一边右手半合状打着手势，感觉她成竹在胸，又似乎很神秘要变魔术。那天晚上，我做了各种关于牛仔裤的梦。第二天放早饭学回到家，铁丝上凉着我的牛仔裤，裆部扭曲的地方被整齐的两排针角代替，那针脚间距长短均匀、颜色一致，丝毫看不出是缝补过的。我跑进厨房，婆婆在煮饭，房里烟熏火燎，呛得她直抹眼泪。“婆婆，那牛仔裤跟新的一模一样啊，哈哈哈……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太厉害了！我以后还能穿它……”婆婆捋一下掉下的碎发，又是那个神秘的让人安心的手势，“我都给你说了嘛，老响有办法”(老响是婆婆自豪得意时对自己的称呼，却重来没问过那是什么意思)。再度夸赞了婆婆一番后，又跳出去看我的牛仔裤，真是越看越欢喜。

        婆婆的女红很好，以她的袜子为证。我们现在穿袜子，破个小洞就不愿意再穿，寿命顶多一年，可婆婆的袜子至少得存活五六年。曾经见过她的一双袜子，暗红色针织，脚后跟却是分明的黑蓝色，颜色衔接处严丝合缝，我以为它买来就是那样，当时还觉得婆婆买的袜子好怪。有一次婆婆给它洗澡，翻过来晾晒时，赫然发现脚后跟处缝着另一块布，但那针脚很细密，像是在缝纫机上扎过的。惊叹婆婆女红高超的同时，更多的是对老人家勤俭节约品德的敬佩，或许闪过一丝难过，只是那时候太小太小，小到只是见过。

        等婆婆的孙子们长大后，给她买过很多很多好东西，衣服、裤子、鞋子，吃的、用的，婆婆总是能挑出一点儿瑕疵，当时会误会成婆婆不喜欢，心里有些许难过。直到多年以后，遵照婆婆的命令翻出她一针一线缝制的一件湖蓝色寿衣时，也翻到了我们给她买过的短袖、丝绸裤子、北京布鞋，婆婆说，这些东西她只穿过一两次，平时都没舍得穿，那时才明白，婆婆对我们的爱很纯粹，纯粹到哪怕让别人误会。谈到那件寿衣，婆婆说，那是她自己平时攒钱缝制的，虽然破了、旧了、皱了，死后定要穿在身上。那一刻，脑海中婆婆上山下地种庄稼、挖草药，颤颤巍巍站在店铺里买布，独自在房间里缝制寿衣的情景排山倒海般涌来，我喘不过气、喉咙发紧，心痛的快要窒息。那以后，不敢想、不敢念、不敢忆，因为一入脑就锥心，自己为自己缝制寿衣，当时婆婆的心境大概也只有我快离世时才能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