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锤子

锤子第四次挥下，黄晶晶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颅骨开裂的声音。

房间里环绕着巴赫《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前奏曲》，这是黄晶晶平日里最喜欢的音乐，也是她随同乐团演奏过最多次数的曲目。从四岁学习古典音乐并练习大提琴开始，她第一次听到罗斯特罗波维奇演奏的版本，就对巴赫狂热地入了迷。她喜欢早上躺在床上播放这段《前奏曲》，打开手机，连接房间的蓝牙音箱，节奏从让人愉悦的舒缓到略显俏皮的欢快，很适合将人从清晨慵懒的睡意中唤醒。

此刻的黄晶晶很清醒。方才头部因铁锤重击而产生的剧痛似乎没那么让她难以承受了，从头顶到尾椎骨都是一股让人极不自在的酥麻感，她有点分不清到底是疼痛还是幻觉。她感觉脸颊上有一丝热流，想举起手摸摸，但胳膊好像不太听大脑使唤。这股温热的感觉很快流进了左眼，眼前的男人蒙上了一层泛着淡红色光影的薄雾。

黄晶晶努力眨眨眼睛，想看得清晰一些。那是一只锈迹斑斑的锤子，沾着血的锤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凹痕，像是长期敲击铁钉一类硬物造成的磨损，橘红色的橡胶锤把上，缠着一截脏兮兮的黑色绝缘胶带。

拿锤子的手再次朝她头顶砸下，这次力道很猛。

双耳轰鸣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黄晶晶感觉到自己的左眼球在瞬间增大的颅内压力下被生生顶出了眼窝，她试图说点什么，但思维无法像平时一样组织起有序的语言。她倚靠在桌角，双膝跪地，张着嘴，右手手指无规律地胡乱搐动，这是小脑在重击下造成神经纤维损伤引发的协调障碍。

握着锤把的手缓缓舒张了两下。黄晶晶模糊地看到，这只手的手背上有一串暗色的凹痕，像是陈年的烟头烫伤。

男人转过身，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卧室墙上的照片。

那是去年夏天，黄晶晶和陈实一起去泰国普吉岛拍的。每次拍照，陈实总喜欢搂着她的脖颈，脸贴着脸，做各种古怪的表情。黄晶晶记得，当时自己拜托一位皮肤黝黑的泰国小哥给自己和陈实拍合影，一共拍了四次，只有这张没有虚焦。回国第二天，陈实就把这张照片挑出来，放大打印，还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原色橡木相框。

男人抬起左手，在照片上轻轻拂了拂黄晶晶的脸。那是一个完美的笑容，至少，陈实是这样说的。

锤子再次落了下来。

《前奏曲》最后一个音符结束。

黄晶晶活着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自己颅骨被击穿时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