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开始疲软,在这个三四五十的年纪,上厕所得搀着,脱下裤子只是为了屙屎屙尿,也不想再端详一下长相,研究研究构造,不像青春期的孩子,觉得什么都新鲜,为什么光秃秃的玉米杆子开始抽须,黑丛丛的密林里会泊泊涌着鲜血。
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工作稳定了,人生也定位了,不用去冒险,只要一个翻身,就能骑上烈马,把头埋进深海,双手攀上高峰,出云入雨,只是不持久罢了,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用到第三招就得扶着腰,生活好像变得异样。
很多人说是因为自己老了,求个平平淡淡就好,沉舟侧畔千帆过,人生如幻谁与争。
当初少年挥斥方遒,有三不折,不为财与贵,不服权与势,不下胸与腰。龙舌兰点着火一杯下肚从喉头烧到胃,你拍拍应侍女郎的臀肉,和酒保打个招呼,说:哦,莱蒙托夫,如果有人来找我,让他们去海角的崖上,叫秃鹫给我带信,我的船上挂着黑帆,系着骷髅旗,朋友来了有美酒,敌人来了有猎枪。
尹天仇待了许久的街道福利办,办戏剧培训班,对着空无一人的会场演雷雨,在片场被人一遍遍的嘲弄,但他知道自己爱的是什么,在坚持什么,知道自己的努力为了那般。我以为这才是男人的故事,烈情豪迈,燃成傻逼。
我认识很多朋友,他们有梦的,站在椅子上和我谈他的商业规划,从校园到网络,步步推进,和我说要做中国的喉舌,笔诛口伐,针砭时弊,又或者只是想走遍祖国河山,尝遍大小的街巷。我知道很多人指责他们,不懂现实残酷,父母艰酸,为什么不能尽早懂事,帮家里分担。
我也看见过很多人,浑噩不是说他们工作不努力,他们也是朝九晚五,在编制里稳稳当当,只是常在下班之后觉得心劳,在这年复一年的土拨鼠日里,光阴飞逝,一眨眼就已过而立,家庭睦谐,子女成才。
功成败就古往今朝,这么多褒贬在耳,有人和我说:但求无愧。
百花骑士的剑蒙了尘,银铠上布着旧痕,摸摸日益圆润的肚子,它Q弹可爱,皮肉包着骨,你知道里面曾经是理想抱负,是歌是诗是梦是酒,待走到那剑指之处,海涛卷刃,日头混着雨水打下来,洗净脸上的污浊。
只是那地方远了,很多人走着走着沿路住下来,再也不走了,他们招呼其他朝圣的年轻人:诶!在这住下吧!我们有上好的奶子酒还能娶到天神的格桑花,只要你能掀起她们的裙边,抓住她们的大波浪!
圣人在诸国间疲奔,拍一拍满身风尘,他说自己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很多人也说自己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人生泛泛,应顺天命。
他们对自己说: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他们对孩子说:爸爸除了盼你成家立业也没什么想头了。
他们对着表说: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还没下班。
他们有时候也说: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十几二十多年过去了。
在这个三四五十的年纪,他们上厕所要找好准心,要听到哗啦啦的冲击声,玉珠圆溅,不偏不倚。也许是光影变幻,叫人忘了当初那个青葱少年的模样,他们站在河堤上,对着苇杆上头的蜻蜓,对着枝桠上头的麻雀,双手叉腰,洪道水泄,他们说,老子要冲干净这世道,这规则桎梏都顶不住老子的一泡尿。
这狂言,像猢狲一个跟斗翻出十万八千里,撒泡热汤,到此一游刻上石柱,然后被生活死死的摁住,拍在地底。
男人们拍拍胸脯,我一个人把这个家养大,我无愧,无愧天无愧地。但他们始终还是有愧的,愧对那个小小少年,在夕阳里顶一笠草帽,麻杆瘦细的胳膊,说过他要成为海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