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奶奶离世十周年祭

凌晨的航班,北京飞新加坡。

候机大厅,人人面露倦怠。我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羽绒服的帽子压的很低,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无意间,又一次被内心的疮疤刺痛,心之所及,泪如雨下。而我竟然喜欢偶有这样的时刻,让自己意识到上帝的伟大,自己平凡到了尘埃里。

今天《乡愁》的作者离世了。朋友圈铺天盖地的祭奠和唏嘘。而我的乡愁里,除了那座老房子,还有我的奶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她的离世给我带来的悲伤,并没有因为记忆被时间无情的蚕食和我生活的忙碌而丝毫的减轻。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想,就会给我点颜色瞧瞧,我对此完全无能为力。这种苦痛不断的被揭开,自愈,再揭开,再愈合。如此反复,猝不及防,赚足了我的眼泪。以至于十年后,时不时在梦里,意识到她真的离开了,我还会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在梦中哭的泣不成声。

痛苦的登峰造极,源于我十年前的离家去澳洲。临行前,奶奶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安与不舍,眼里满是眼泪。不曾想,这一别,竟是一世。

奶奶,曾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字眼。这个平凡的老太太,自我记事以来,就一直留着短发。她用发卡把两边各自别住,头发侧分,非常的干净利落。只是那头发的颜色,由黑,黑灰,最后变成了灰白。

后来年纪大了,索性剪成了几乎不用打理的超短发。那时,因为生病,她行动不便,却又生性刚强,麻烦别人会让她深受折磨。所以我想,那剪掉的头发,一定藏着她心中许多的无奈吧。

奶奶善良仁厚,是个多神论者,崇尚各路神仙。家里虔诚的供奉着菩萨,各路娘娘,财神,灶王,狐仙,蛇仙,黄仙等等,当然我们不能管黄仙叫黄鼠狼,这是大不敬的。她把神仙们的起居安排的井井有条,把供奉区装饰的富丽堂皇,虔诚的竭尽全力。每逢初一十五,必是要各个上香祷告的。每逢年节,还要亲自制作扣的圆圆的一碗碗供饭和供馒头,上面点着红点,就宛如盖上了"神仙专用"的印章。奶奶供奉神仙,主要是祈求他们保佑家里人身体健康,远离灾祸,祈求孩子们学业有成。家,是她的全部。而我们,得到了她全部的爱。

奶奶为我操了不少心。

我自幼喜欢我行我素,没有纪律性。有时候放学贪玩不想回家,索性直接就去同学家住了。东北的雪,下起来也是任性而肆意妄为的。记得一次大雪纷飞的日子,雪积的已经过了膝盖,奶奶家离学校的路,全部被覆盖,不得通行,路程大约1.5公里。奶奶硬是蹒跚着趟出一条路,找到了我。见我无恙,又蹒跚而去。至今,那在雪地里穿行时焦急的身影还会让我泛起深深的自责。

临别时的依稀送行的身影、总是留到我们回家才拿出来吃的好吃的、听她一遍一遍的回想起她年轻时经历过的种种担惊受怕、大家族成员之间的偏见与磨合…随着年纪的增大,她的记性越发不好了,过去的故事已经不记得说过多少遍了,可是每次她都讲的津津有味,仿佛是第一次说起,我们也不厌其烦的耐心听着,饶有兴致的配合她,假装也是第一次听故事。

曾经那样害怕她离开我,害怕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被告知不好的消息。我甚至默默的祈求上天让她多活几年,把我的生命匀给她一些。可是就在我去澳洲的第四个月,她,还是走了。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这成了我一生最大的遗憾,而遗憾使得痛苦登峰造极。

那次一别,天人永隔。自此她住进了我心里,从未离去。一个留着短发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端坐在那里,盘着腿,手上长满了老茧,因为长期劳作骨节有些变形的指节,裹了一半就被解放了的双脚,穿着我给她的棕色格子衬衫,满是皱纹却慈祥的脸,高高的鼻梁,眼里满含泪水,不忍看着她的孙女远离家乡去那么远的地方…

幸运的是,奶奶,连同爷爷,在我们后辈的基因里种下了正直,善良与坚强。我们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无论走到世界的哪个角落,都能活的坦坦荡荡,无愧于我们的姓氏,也无愧于眷恋的故乡。

–奶奶去世十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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