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工老杜

老杜是我请来的帮工,在我家里放了6年牛,因心脏病去世在县医院里。最后的时刻都是我陪护的他,走了之后也是我料理的后事。每每想起这我的心就有些发酸发胀。

老杜是本乡长务城人,小时候是家里的值钱蛋蛋,父母老来得子,欢喜异常。只可惜他生下来就患有小儿麻痹,一只腿粗,一只腿细。但这丝毫不影响父母对他的爱。老杜小时候吃好的,穿好的,由于身患残疾,父母几乎不让他受丁点委屈,把福享完了。可好景不长,不几年功夫父母相继离世,老杜一下子成了孤儿。他有个五爷,和他爷一母同胞,虽娶有妻室,五奶却一辈子没生育,于是收留了老杜,老杜又给五爷顶了门,成了他的亲孙子。

说老杜命好,身患残疾,说命不好,却一字开二门。五爷五奶是热心肠,除了对他好,还省吃俭用供他上完小学,又上初中。虽说那时停课闹革命,读书的时间少,劳动的时间多,但由于老杜聪明,也识了不少的字,帐算更是精通。

老杜每日帮我放牛,除了管吃管住我按月发给他工资,两厢情愿皆大欢喜。老杜虽说现在独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以前也曾有妻室儿女,只不过由于他的懒惰和不善经营致使家破人亡。

五爷临死前曾托媒人给老杜说了一门亲事,虽说媳妇是个“瓜子”,不大精明,却也能传宗接代。

老杜的第一个儿子,聪明伶俐,人见人爱,除了穿的烂,身上脏外,也没有大的缺陷。老杜不会种庄稼,家里时长缺粮,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孩子正长身体,看见啥都香,有一天爬进村里人家的果园里,把那核桃般大的青苹果吃了个饱,没想到人家刚打药不久,孩子不知,吃后就上吐下泻,还没争得拉到乡卫生院,已闭上了眼晴。屋漏偏遭连阴雨,就在大儿子出事前两个月,由熟人介绍,老杜把刚满四个月大的二儿子以五千元的价格卖给了长庆油田的一对工人夫妇,原想着让二儿子找个好人家,自讨活路,未曾想却从此绝了户。村人都劝其要回来,但无奈人家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上哪里去找?老杜后悔的捶胸,村人也只有同情叹息的份。

又过了两年,老杜媳妇又怀了孕,人说这下老杜有指望了,可谁料媳妇在分娩时又遇上大出血,大人小孩全都一命呜呼了。从此老杜像变了一个人,地里啥活都不想干,对啥事也不感兴趣,要么在家里睡大觉,要么在村里或集上游荡。谁家修房,收庄稼,铡麦草叫他去帮忙,混一顿饱饭,有时三天没人给吃的,饿的眼前发黑。

别人在集上给我介绍老杜时,我还有点不信,都啥年月了,还有这样的人。我开着三轮车去老杜庄里找他,在村里人的指点下寻到了他的家。他家有三孔窑洞,窑洞都挖在厚厚的城墙上。印象最深的是他住的窑洞的土坑塌了一个大窟窿,为了防漏烟,竟然用洗衣盆盖着。炕眼门也没有,用一块半截树橔堵着。窑里除了一土炕、一锅台、一瓦盆、两水缸、两只桶外几乎家徒四壁。他的邻居说,老杜懒得连烧炕的柴都不拾,过完一个冬天,他家的麦草垛,玉米杆垛就少一大半。

老杜到了我家后,性格开始变得开朗了起来,脸上也红润了许多,见人话特别多。和庄里进沟割草拾柴的人都能合得来。

我在外面开商店,家里所有房门窑门上的钥匙都交给老杜保管,邻居借什么东西都要通过老杜,老杜俨然成了我家的掌柜的。

一年过去了,老杜变得越来越勤快,也越来越精明。我的家底很快就被他拾得一干二净。

如那头牛买进是多少钱,卖出时是多少钱,挣了多少钱,他都清清楚楚。我饲养的母牛多,那只母牛几时怀孕,几时产犊,我总是记不下,还要写在本子上,他随口就能说出每头牛分娩的具体日期。我不由地佩服起老杜来。

老杜是个性情中人,我每月发了工资他总要回一次家。回去时穿着我送给他的风衣或呢子半合,鼻梁上挎着黑眼晴,在集上食堂里要五六个菜,招呼一下他的发小或家门兄嫂。大有衣锦还乡之势。

老杜有一位异性的知心“朋友”,虽说比他大几岁,辈份也比他高,却对他有姐姐对弟弟般的关爱,每隔一段时间,总要给他拉一双布底鞋,烙个锅盔来看他。其实老杜有个亲姐姐,就在我们邻村不远,却很少见他们往来。老杜还有一个没出五服的叔父,是个小包工头,因一年年尾老杜领了他在工程队当小工的工钱,还有乡政府发的救助款,赶集时挤进人群看翻扑克牌的把戏,结果输了个精光。叔父知道后气得搧了他两个耳瓜,从此他骂得见不得叔父。

老杜是个能人,他在我家放了6年牛,不但能做饭,能烧炕,能编背篓,能做泥水活,还能唱秦腔。老杜是个戏迷,附近村庄有戏,他白天忙没时间,晚上多热多冷他都要跑去看,第二天还能对我评说出演员的好坏。

我养牛最多的时候有29头,老杜给每个牛都起了名子,什么白犄角、黑嘴头、长尾巴、肥头,什么瘦杆子、黄毛、大眼窝、长条等等。这些名子只有我两个心神领会,连牛自己也不知道。

老杜虽然身体瘦弱,腿有残疾,但却精敏能干,年富力强,谁料一场偶然的感冒引起了先天性心脏病复发,在医院住了一周就去世了。老杜在临去世的前一天还对我说,他病好了不愿回去,也不进我为他联系好的敬老院,他要原给我放牛。可老杜说完这话第二天就死了,死时才54岁。

老杜的葬礼办的很“奢华”,躺在我为他买的松木棺材里,身上穿了七件老衣,全架纸活,双杆唢呐,雇车从医院的太平室里走了四十里路拉回到他老家的坪上。用他们家门的话说:这“拐子”把福享扎了,他大死了都没背个松木棺材(他大死时用的是杨木),他光把连系,无儿无女,竟然有这种好运!

连家门也沾了光,打墓的三天里每天用车接送,两顿都在集镇上食堂用餐,打墓时还打出一宝贝,听说是一件青铜器,发了小财

老杜死了虽然花了我不少钱,我也为此受了不少委屈,而我却要感谢他。他走了我的牛场也解散了,从此我走出了村子,有了另一片天地。

                      2019年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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