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农场的时候,正是农历四月下旬的芒种时节。
农谚有云:“芒种芒种,连收带种。”所谓连收带种,大概是指北方这时候正忙着收麦子,而南方正忙着种水稻。
今年三连农场执勤的主要任务是种玉米、甜菜和向日葵,没有种麦子。我来之前,地里的玉米刚抠膜放苗并施了肥,此时正自己个儿使劲往高了窜,不需要拔苗助长。
所以这时候反成了农场的农闲时节。
在我的家乡,农闲时节的村民们常常会安排一些类似垒墙修灶建房子的活儿。没想到,在农场也有垒墙这样的活儿。
有一天早饭后,Z班长(以下简称Z班)跟J副班长(以下简称J副)说:“今天轮到我们班打墙,一会儿你带两个人去连部领工具。”
J副答应一声,叫上我和另外一个老兵随他去领打墙工具。去连部的路上,我小声问J副:“班副,咱们打什么墙?”
“打土墙啊,就在宿舍西边儿晒谷场那儿呀”憨厚的J副拉着长音,用他那带着湖南方言的普通话回答道。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我刚来第一天看到的——在宿舍西边稍远处,有一小截刚刚修筑远未合围的土墙。原来这土墙是我们自己打的啊。
真是不干不知道,干了才知道,打土墙还是挺有学问的一件事儿哩!
在中国,夯土筑城(打土墙)的历史由来已久,至少可以追溯到商朝。
《孟子》一书中记载的“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说的是出身卑微的傅说,原是一个在傅岩筑墙的奴隶,后因商朝国君武丁梦中得一圣人,其名为说,后求之于民间,最终在傅岩这个地方找到了傅说,于是以为相,国遂大治。
大圣人傅说干的这个活儿——版筑,其实就是打土墙。只不过他那时打的是城墙,而我们现在打的是围墙。
究竟何为版筑?我专门问了下度娘,给出如下解释——
所谓版筑,就是筑墙时用两块木板相夹,两板之间的宽度等于墙的厚度,板外用木柱支撑住,然后在两板之间填满泥土,用杵(筑)捣紧,筑毕拆去木板木柱,即成一堵墙。
据说古代的城墙大多用此法筑成,就连万里长城,特别是隋朝以前的长城,基本也都是采用的夯土墙,一直到唐朝,都城长安里面的皇城、宫墙还是用的夯土墙。
这种打夯筑土墙的技术,一直流传至今,直到此时此地。
Z班是四川人,九六年兵,比我早入伍两年。上面照片中身处C位、帽子上有帽徽的就是他。他是我的新兵班长,这次我回三连又分到了他的班上,还真是有缘。
别看他个子不高,貌不惊人,却是位军事过硬,作风稳健,带兵严格,为人正派的好班长。
J副是湖南人,九七年兵,比我早一年入伍。上面的照片中并没有他,因为照片是新兵连过元旦时照的,里面除了新兵班长,没有老兵。
J副中等身材,生就一副圆盘大脸,憨厚朴实的模样。他性子有些慢,做事不疾不徐,稳重踏实,也是个好班副。
刚从连部领回来的工具,主要有一架独轮车、一个大铁锤和几把铁锹。J副在宿舍门口分发完工具后,让我们列成一路纵队往晒谷场方向进发,Z班背着双手跟在队伍后面慢慢遛达。
眼下正是初夏时节,阳光不烈,风儿轻柔,百花犹有余香,绿树正待成荫,不冷不热,恰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队伍来到晒谷场的那一截土墙边,停了下来,等着Z班来发号施令。Z班从后面赶上来,一个箭步跃上墙头(墙并不高哈),然后蹲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开始分派任务——谁挖土,谁推车,谁打夯,三言两语分派得清清楚楚。
J副便带着几个新兵推着独轮车去野地里拉土,Z班带着我和另位一个老兵W,我们仨负责填土打夯。
别说,部队里的班长们还真是无所不能——
刚来部队时,第一个板寸就是Z班给理的。接下来,如何叠被子、如何立正稍息,如何跑步,如何卧倒,如何打枪,如何爆破……这些个第一次的启蒙者都是Z班。
现在Z班又来教我们如何打土墙了。
只见Z班稳稳地站在墙头上的模子里,看着J副带着新兵们推着独轮车运来了泥土。他指挥大家用带绳的筐将泥土装好,我们三个在墙上拉,他们在地下用手托着往上推,然后将筐里的土都倒进模子里,再将筐放下去装土,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填满模子为止。
“来,你们俩都进来,像我一样踩!”Z班对站在模子外的我和老兵W说道。
我们小心翼翼地进到模子里,依样画葫芦照着Z班的动作做。三个人在模子里用八字脚慢慢挪步使劲踩踏。等到将模子里的土都踩平之后,再用一把大铁锤(代替专业打夯的杵)往实里夯。
Z班先给我们做示范——两手握住锤把,锤把垂直于地面,提起一定的高度,然后双手使劲往下一送,一锤子下去夯出一个深窝来,一窝挨着一窝,横排四个,差不多就是墙的宽度了,铁锤子遗漏的犄角旮旯再用一个木榔头捣实。
Z班示范完之后,打夯的任务便交给了我和老兵W。我俩轮番上阵,倒也不觉得有多累。很快一层墙体打好,Z班指挥着将模子拆卸下来,再向前平移并安装好,再进行下一段的操作。
我和老兵W在上面打夯,Z班在旁监工,把控质量。为了使墙体垂直,安装模子之前,Z班会让我们先用被包绳拉出一条纵向和一条横向的直线来,他还不时用眼睛左瞅瞅右瞄瞄,活像一位打土墙的老把式!
没想到两个人打夯,五六个人运土,竟然还有些供不应求。
不知啥时候,Z班已经离开了墙头,在地面找了个土坷垃坐着,悠闲地抽着烟。墙头只剩下我和老兵W,我俩有说有笑,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倒也乐呵自在。
由于垒墙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外面村庄里的人对农场一览无余,所以土墙刚垒到一人高时,就开始修墙头了。
只见Z班用两根手指远远弹出手里的烟头,然后一个箭步窜上墙头。上了墙头,拿起铁锹,前前后后三下两下便将一段四四方方的墙头修成了中间高两边低的斜面,然后一边用木榔头夯实一边跟我们说这样便于排水。
干完这些,又纵身一跃下了墙头,站在地面带着微笑看着我和老兵W,意思是说下面就看你俩的了。
我俩会意,照猫画虎,也算干得八九不离十。其实这些活儿,也并不难,又有Z班在旁指导,我们只出些苦力罢了。
傍晚收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我走在回去的队伍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段土墙在晚霞的映照下如同镶上了一道金边,煞是好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