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首

我生性卑微


我越来越像中学课本中的闰土

小时候和鲁迅一起称兄道弟

再见时一声老爷成了他们无法逾越的距离

我的卑微渗透在了骨子里

一位站立的农民工在几个乘客的劝说下坐上了那个空位

小心翼翼将身子放在凳子的前半部分

他身子前倾紧紧抱住自己

一路上都是那个姿势

像农妇抱住一个顽皮的孩童

到站时他用衣袖抹了又抹坐过的凳子

他让我想起我的父母

或许我和他只有面对养育过祖辈的黄土地时

才算一个真正的人

就像刚刚朋友邀约聚会忽然让我手足无措

我像是精心安排一趟远行

粗糙的手在清水里洗了又洗

仍然不敢与人打一个招呼

2021.01.01


只有草是除不尽的


来到窑坑那块菜园地的时候

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的荒废了

母亲在给菜籽剔苗

高出土地的构树桩还在

一陇陇的菜籽苗棵棵茁壮

播种的时候绕过树桩

有时一不留神母亲会被它们绊倒

我蹲下和母亲一起剔苗

构树桩又长出的嫩枝被我们随手掰掉

分到这块地时构树被我们砍光了

它们还会常常顺着树桩和根部冒出来

一棵树桩上有许多干木耳

枸树的生命是极其顽强的

长年累月不等它长大就被掰掉

忽然意识到长出的树芽确实少了

我们认为枸树是除不尽的

恰恰相反是这些脚下的荒草

在母亲手下这块地成了一块好地

路过的乡亲说只有在母亲手里

这块儿地才能回到土地

2021/01/03


这样也好


路过北关桥时眼前的一幕让人震惊

颖河只剩下一条窄窄的溪流

淹没在水中的青石古桥又一次重见天日

成群结队的人在失去水的河床挖莲藕

大片大片的芦苇被焚烧

两边的河床像被不听话的牛犁过

莲藕和芦苇根有的又被踩入泥中

有的裸露在外

这是莲和芦苇的大劫难

他们抱着玩味之心跨过栏杆

谁也没有为它们想过留下一个活口

想起那年我们一起漫步颍河十里长堤

这里的荷花正盛

比起它们我不知道谁的悲伤多一些

我紧紧抱着在未遭到灭顶之灾的芦苇中

捡到的几枝荷叶

走到梅园轻轻把它们先放在树下

我很快回来的时候,已不见它们的踪影

这样也好,今天已走了太多的路

回家的路还有很长

最重要的是我不用每天看到它们的悲伤

2021/01/05


圆满的一世


我要告诉她留爷不在了

不能让她再给一个不在人世的人打电话

她喊留爷像喊自己的亲爷爷

他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

他在乡间是个月老

老了腿脚不便骑一辆破旧的红色三轮车

又为她牵过几次线

他怜悯一个遭遇不幸回到娘家的人

柳爷的离去会让她长久沉浸在苦痛中

我会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

留爷到了四世同堂的高龄

儿媳孙辈们又都非常孝顺

不知不觉中突然离去

也算是圆满的一世

2021/01/31


春天在杏树上一寸一寸长出来


年三十浇过的油菜拔高了一大截

有的拔出了菜穗

初二喝过井水的麦子在一夜之间返青

不再抱怨母亲过年仍然忙碌

人过中年慢慢懂得悲悯

整整一个冬天不见一场雪

窗外杏树上的鸟鸣是母亲晨起的钟声

几天时间内冒出一身花苞

像嫣红的帘内坐着待出阁的少女

小花猫轻手轻脚捉枝头上的麻雀

我任由它们在那里嬉戏

弹落的骨朵落在我的周身

有的落在头上和身上

满地的骨朵就是满地的杏子

看着春光在树上一寸一寸长出来

前世的怨恨消失殆尽

我成了一个慈悲的人


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己


爷爷走后,他和大黄狗相依为命

它在教室外面静静地等他放学

有一天要走了,离开乡下

做个幸福的孩子,饥饿时恐惧时

可以喊妈妈,也可以喊爸爸

大黄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车子加速它拼命狂奔

飞舞的雪中它把自己变成一个黑点

他做了彻底的告别,像爷爷离开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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