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啊连


“老杨你家房顶又漏水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响了起来,老杨不以为然,依旧骂骂咧咧打着牌。

老杨矮小且脾气十分暴躁,邻里乡亲都知道。他习惯穿着牛皮鞋,深灰色的西裤和后背发黄的衬衣。

啊连命苦啊,嫁给一个好赌成性的人,村里的人七嘴八舌,愈说愈厉害。听说外面还有女人了,一个中年妇女说。

你家老杨打牌入了迷了,完全不理会我,恐怕我再多待一会就要吃他的拳头了,刘婶说道。狗改不了吃屎,只要他不拖累我们娘几个就谢天谢地了,啊连说着,眼睛往屋檐上瞟了一眼,雨水不间断地透过瓦片的缝隙涌进来。

啊连嫁过来时,就住在这个老房子里,是老杨父亲留下来的,很是破旧,墙体是泥土,屋顶则用瓦片覆盖,是传统的老房子。

一栋栋高楼在村子里建起来了,老杨家的老房子格外显眼,啊连干农活早出晚归,大女儿在外地上大学,两个小女儿和弟弟辍学在家,全家的重任就落在啊连身上。

两个女儿也能帮上忙,平日里随母亲去地里干活,弟弟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见人就低头走开,没有什么朋友,母亲担心儿子,尽管他不干活也要同她们一起去。

爸爸好几天没回来了,弟弟问妈妈。准是去打牌了,或者输钱了被人扣起来了,要不就是去找那个女人去了,母亲汗流浃背,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弟弟不敢再问,爸爸的风流往事是人尽皆知的,不用母亲说,他也能从村里人口中得知。

他依稀记得,村里人对自己投放异样的目光和不中听的话。看,那个就是老杨家的儿子,看他长得那样白净,真是随了他爸去了,年纪小小就不上学了,以后也是个风流浪子。三三两两的人群你一句我一句,他们热闹极了。

刘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乐于助人,在弟弟眼中除了妈妈、姐姐,就她是个好人。

微弱的灯光下,一家四口吃着晚饭,粗茶淡饭也是欢喜,早就忘记了老杨的存在。

门外传来了狗叫声,接下来就是一阵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宁静的氛围一下子被打断了,只见一个男人走进来,他是老杨。

啊连默不作声,她所有的话语都放在心中,她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不管说啥都没意义了。

没做你的饭,啊连冷漠地说。老杨一急眼坐在板凳上,又迅速地站起来,走到啊连面前,狠狠地打了啊连一个耳光,啊连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老杨打了,孩子们还和往常一样,一动不动,也不敢出声,他们目睹了这一切,父亲二十多年来对母亲长期的殴打和谩骂。

你这个疯女人,你有本事就和我离婚啊,老杨不罢休地继续骂着,又指着孩子们说,再过不久我就带个弟弟回来给你们看。

这个场景不知道经历多少次了,每回都让人心惊胆战,希望这一切尽早结束。

啊连想过离婚,她几次三番跑回娘家,她爸妈不同意离婚,觉得她是昏了头,又亲自把她送了回来,并交代她不要再跑回娘家了,以后也不允许。

啊连彻底死了心,可日子还是照样过着,她一个普通的中年农村妇女离婚,是该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又该去往哪里,她没有退路,只希望老杨别回来,维持片刻的宁静。

老杨又消失了一段时间,总是能听到他在外边赌赢多少钱之类的话语,还有和女人鬼混的消息,啊连习以为常了,她承受着太多,有太多的不满,对老杨的愤恨,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连离婚都没有勇气。夜很深了,啊连一个人偷偷流下眼泪。

大女儿今年毕业了,在广州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母亲觉得总算盼出头了。当时她有所悟,有所觉,认为在村子里生活,人生充满荒诞。

早晨啊连从噩梦中醒来,为什么梦中也总是充斥着暴力、辱骂、殴打和哭泣。

离开村子,来到城市,这是啊连的决定。也许她觉得孩子们需要活力和祥和的环境来振作,否则日益冷情无味的感情会扼杀了他们的未来。

在大女儿租的房子里定居下来,房子很小,但这里没有争吵,没有打骂。离开的那天是凌晨四点半左右,需要走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到镇上赶最早一班车,啊连拿着手电筒,走在后面,肩上背着几件衣服和杂七杂八的东西。总是用得上,不用花钱买,啊连说。

除了刘婶之外,无人知晓他们的离开。

生活也变得简单而充实,他们慢慢地忘记了村子里的一切,相继找到了工作,比起以前,啊连和孩子们都更加开心幸福。

此刻他们的全部心血都在上班挣钱买房子,大女儿的愿望最强,她全身心投入工作,只希望尽早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子,让母亲安心。所有的所思所想并非易事,也许就是一个念想,也是好的。

刘婶和啊连走得近,起初自然会有联系,后来也就渐渐淡忘了,都不知道彼此的消息。这大半年来啊连只觉得拥有了一个全新未拆封的自己,热情且真诚。

可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还没来得及蜕变,就又被狠心地拉回了现实。老杨的弟弟打来电话,说老杨中风住院了,情况很严重,弟弟一向也是不喜欢老杨的,不但不喜欢还有些厌恶,觉得他丢尽了老杨家的脸面,他没有办法,只能联系啊连。

怎么不去找那个女人,啊连问。联系不上了,老杨的弟弟说,况且你们还没有离婚,也该回来照看。啊连清楚地知道,这是赖定她了。

又要回到村子里去了,好像生活又被拉回了以前,大女儿回忆童年老杨对她唯一的好,就是赌赢钱的时候会给她零花钱用,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关于他好的回忆了。

啊连觉得孩子们找工作不易,让他们请几天假,自己则辞职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做的决定,也许是觉得老杨可怜,也许是她还保存着对老杨的一丝希望,也许因为自己是个老女人,认命了罢。

见到老杨是在市里的医院,他躺在病床上,也无大碍了,还是一脸的凶相,叫人不好惹,可已经没有了往日那般风采。

啊连走进病房里,房间很小,里面同时住着两个病人。他们没有话语,孩子们亦如此,你读的是狗屁大学,进来都不知道喊人,老杨目光瞄准大女儿。大女儿还是默不作声,直直地倚靠着门。

关键时刻,你心爱的女人去哪里了,怎么不来照顾你,啊连又一次提起,老杨沉默了,只剩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隔壁床的家属让她安静些,她才肯罢休。

要住院观察些日子,老杨弟弟说,他恨不得赶紧脱身,又列出来整页的付费单来,包括住院费,以及其它各种费用,他都要啊连立刻还给他。

啊连没有办法,和大女儿说了费用的事情。大女儿只觉得自己距离买房越来越远了,也许还会负债,她不敢再往下想去,过好当下吧。父亲没有给她一个美好的童年,父亲长期对母亲的伤害同时也伤害着自己,她自卑,性格有些明显的缺陷,还好她长大之后慢慢地治愈了,却始终忘不掉过去。

把全部的积蓄拿出来给父亲治病,她想想也真是可笑,倒也没有过多的怨言,老杨还是他的父亲,这是改不了的事实。没几天医院里就剩下啊连一个人,孩子们继续回到工作岗位。

漫漫长路,到底什么才是对错,啊连越想越不明白。

老杨出院后,啊连又回到了老房子居住,那是唯一的家,只是更显老旧了,瓦片一片接着一片脱落,下雨天里依然漏水,只能拿桶接着。老杨走路要拿着拐杖,雨水滴落在地上,有些滑,啊连总是担心他摔倒。他们经常拌嘴,只是老杨再也没有能耐打人了,好像是冥冥之中老天对他的惩罚。

生活虽然过得清贫,没有了整日整夜的恐惧也是万幸。

啊连想起了自家的父亲,刘婶说她离开村子那会儿,父亲对她失望至极,觉得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带孩子跑了。他不相信女儿所说的一切,在他眼里殴打和谩骂都是可以原谅的。

啊连还是回去看了一眼父亲,父亲闭门不见,到底是个顽固传统至极的老年人,啊连至此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孩子们每月都会寄一些钱回来,总是担心父亲会拿去赌和在外面养女人,都交由母亲。老杨没有了往日光彩,整日里穿着拖鞋、宽松的运动服,走路久了会有些力不从心,已然没有去赌和鬼混的能力了。

村子里的妇女大抵一样,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她们没有任何怨言,啊连也不例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像当初那般有勇气,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再勇敢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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