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聂狗宝隐约听见火箭放完了,心里一松劲,一下子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蓝娥见他醒过来,大叫着说,天啊,没见过这么睡的,几辈子没睡过觉了?
聂狗宝看着蓝娥说,我怎么回来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蓝娥说,走回来的,你们那帮子人,像是被赶尸的赶回来的,说完又嫌这样说话不吉利,在自己嘴上拍了三巴掌。
聂狗宝问,我爹呢?哦,他到食堂做饭了。
蓝娥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聂狗宝说,好像听谁说的,我也忘了。
聂狗宝还想说什么,蓝娥站起来说,起来吧,该吃饭了,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说,该睡够了吧,三天三夜了。
聂狗宝跟蓝娥到食堂吃饭,路上,聂狗宝问蓝娥,娘,今天食堂里吃什么饭?
蓝娥说,听你爹说,好像是蒸包子。
聂狗宝打了个哆嗦说,高粱面红薯叶包子?
蓝娥说,胡说八道,高粱面是人吃的吗?
聂狗宝心想,又想起梦里的事情了。
食堂里蒸的是麦面粉条包子。大炼钢铁的队伍撤回来后,剩余的粮食按人头分了交给各队的食堂。食堂里改善了几天伙食。改善了几天伙食后,食堂里又开始蒸玉米面窝头了。
聂狗宝想起在梦里,他从炼钢上逃回来那段时间吃的就是玉面窝头和红薯干窝头,吃完窝头就开始吃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食堂里胡乱吃的时候,聂狗宝躲进沙葛荡里吃虫子了。
聂狗宝想起食堂里吃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干部们天天晚上开会。聂狗宝想,梦里的事情,说不定真的会发生。
天黑以后,聂狗宝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看看前后没人了,拔腿前往七队的食堂。
聂狗宝扒着窗户往里看,操作间里亮着灯火,大厅套间的司务处露出条门缝儿,有嘁嘁喳喳的说话声,聂狗宝侧耳听了一会儿,听不清楚。
聂狗宝从外面轻轻推开食堂的大门,进入大厅往前走几步推开操作间的小门。操作间里没人,凑着突突的油灯的亮光,聂狗宝看见灶台上的瓦盆里摞着好多张温热的油汪汪的大饼。聂狗宝从里面揭出两张饼来卷好攥在手里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有脚步声走过来,急忙一口气吹灭灶台上的油灯,猫下身子躲在暗处。
樊梨花进了操作间咦了一声,伸手在灶台上摸着洋火把灯点着,聂狗宝趁机蹑手蹑脚从她身后走出操作间,溜出食堂。
聂狗宝找了个胡同的墙角处蹲下把手里的两张饼狼吞虎咽地吃下肚,打了个饱嗝,准备回家,又想起梦里的事情,要去聂二明家去看看。
聂狗宝从胡同里出来走到大街上,往前走了两个胡同口,快到聂二明家胡同口的时候,听见对面聂二明哼着小曲走过来。聂狗宝藏在屋角后面,看见聂二明在自家的胡同口停了一下,掉头走向另一个胡同。
聂狗宝在后面闻见一股从聂二明的胃里返出来的白酒味道,差一点把刚吃进去的油饼吐出来。
聂二明摇摇晃晃走进另一条胡同,在一个破落的院门前停下,背对着院门尿了一泡尿。尿完系好裤带,把院门推开走进院子。聂狗宝躲在院门后面看见聂二明走到西屋窗子前咳嗽了一声,过了会儿,西屋的门从里面轻轻打开。聂二明进了房子,转身关上房门。聂狗宝认出这是大杆儿家,大杆儿本来也在练钢上,后来跑掉了。
聂狗宝站在西屋窗子下面听里面的动静。聂狗宝听见划洋火的声音。接着,窗纸被里面的灯光映亮。
聂狗宝透过窗纸上的破洞往里看,看见大杆儿媳妇搂着孩子躺在被窝里。聂二明站在床前嘿嘿笑着说,一整张热乎乎的油饼,不亏你吧?大杆儿媳妇说,一张油饼?那你得把灯吹灭了。聂二明说,把灯吹灭了有什么意思?什么也看不见。大杆儿媳妇说,那你就回家吧。聂二明一咬牙说,好吧,一张半油饼,把灯挑亮。大杆儿媳妇把孩子挪到一边去,伸手接过油饼。
聂狗宝每晚都要到食堂里转一圈,先弄上点吃的,聂狗宝从长远计,每次都不多拿,能吃饱就行。吃完后,躲在暗处,悄悄跟着某个干部看看他们都干什么。
一天晚上,聂狗宝在街上转的时候,看见一个人从眼前飞快地跑过去,忽然想起飞毛腿的事情,既然梦里有,说不定就真的有。
关于梦与现实之间的联系,聂狗宝越来越觉得奇妙,很多梦里的东西转眼就变成了现实。比如,骨朵在食堂里做饭,梦里也有这样的情节。在梦里,骨朵在食堂里做了一段时间的饭又被干部家属替换掉了。聂狗宝就预言说骨朵在食堂里是干不长的,果然没过多久,骨朵就回家了。
聂狗宝一次在食堂里吃窝头的时候说,窝头很快就吃不成了,大伙问,窝头吃不成了吃什么?聂狗宝说,吃高粱面和红薯叶子。大伙儿说,那怎么可能?那是猪吃的。但不久,食堂里就开始吃红薯叶子和高粱面了。
聂狗宝跟大先生说起过梦与现实的联系,大先生认为有道理。大先生说,梦里面有现实,现实里面也有梦。例如,大人不让小孩子玩火,说白天玩火,夜里爱尿床。这是有道理的,小孩子白天玩火会延续到梦里,小孩子白天玩火总是用尿浇灭,晚上做梦玩火,也是用尿浇灭的,不就尿床了吗?
聂狗宝跟大先生说起他曾经梦见全村人浮肿的事情,问大先生能不能提前预备些药?大先生说这件事他知道,祖上行医几代,遇见水、旱、蝗、涝,就会流行浮肿瘟疫,药铺里早有准备。
聂狗宝很喜欢跟大先生说这些事情,大先生毕竟见多识广,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到了大先生这儿都变得没什么奇怪了,大先生给你讲讲其中的道理,你更是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