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的舞女》

他满怀着苦闷踏上了东京前往伊豆的游船。在逆旅中偶然邂逅了几位居无定所随性而迁的流浪艺人,更是微妙地邂逅了其中一位14岁的小舞女。其实那舞女叫什么名字、那少年是什么身份,都没什么所谓。这就是最合适的时间、最雅致的地点了,连主角都是美好的少年年纪。宛如一卷缓缓流动的画,而这幅画竟显不出什么浓重的墨色来。在卷首寻不到起因,卷尾找不到结果,仿佛作画的缘由就是个偶然。

让我恍惚觉得描绘的只是小小的一段情节,兴许是汤岛秀丽的山光,或者是巡回艺人们闲逸的步伐,又或许,只是舞女为少年摆好的一双木屐,没有情节颠簸,淡淡的水墨如同要融进纸里去。我试图从那一番浅淡的风景中想象舞女与少年的初次相遇。那时少年正在去汤岛的途中,恰逢舞女一行人,舞女提着鼓和鼓架。那个鼓在她身上却显得轻盈,她每一步都轻踮着脚踏过青灰的石板路,有时候也踏过湿茸茸的青翠草地,或许还腾出一只手来提着衣摆。

川端如此描写:一股旅行的情趣油然而生。少年在茶馆避雨,赶上第三次相遇,顺势结伴同行。茶馆的老婆婆谈起巡回艺人们时的语气提醒我舞女的地位与少年并不相同,语气不很轻蔑,却好像正点住什么穴,微微发痒,叫人不好忘记。可是正值豆蔻的舞女仿佛一点没在乎。她好像把那小小的心思都织成了柔软的情愫,化到温和的山风里,融到她的一颦一笑颔首俯身中。

她端茶来一个不小心撒了茶水,眼睫垂下一片绯红,好像山麓边遗落的霞光。她羞涩地答少年的话,拘谨而天真。她快活地泡了温泉,拥入日光。她请少年为她读书,眼眸里光彩四溢,娇媚而明亮。她自言自语似的柔声向少年说道:“请带我去看电影吧。”美好而单纯。山间的雨落了又停,歇了又落,迷迷蒙蒙,似乎把舞女的笑颜模糊了,似乎把阿妈严苛的表情融化了,似乎把各自心间的忧郁稀释了,似乎那短暂的旅途要无限延长了,直到时间尽头。

“船舱的灯熄了。船上装的生鱼和潮水的气味浓了起来。我在一团漆黑之中,借少年的体温温暖自己,任凭眼泪流淌不止。脑袋像水一样一清见底,水四下流溢,除了一种甘美的快慰,什么也没有剩下。”那少年哭了,倚着船的栏杆,靠着高中生的胳臂。岸上白色的手帕,心口一道殷红的伤痕,抽泣;在海上落泪,也许被涛声掩盖。

没说过太多的字句,没有表白,只有漫无边际的闲谈和那些微妙而含蓄的神情。那抹失望的影子闪出,准备好木屐;那根手杖,那可爱的一路小跑;那别时的依依相惜,泪如泉涌。山涧空彻,芹水流芬。这哭泣时的安静,仿佛多年之后的山谷的回响,悠远又让人平和。故事便是这样结局,在船上“我任凭泪泉涌流。我的脑恍如变成了一池清水,一滴滴溢出来。后来什么感觉也没留,顿时觉得舒畅了。”

川端康成描述的这段短短的故事,发生在凉凉的山中清秋,细雨空蒙。我们看到的是一场被压缩到极致的离合悲欢。直到我们可以说,这两位素昧平生却一见钟情的旅人就在那一刻,那偶然的一刻深深切切地爱上了对方。可是时光和现实却一定要把这种乌托邦拆散,就像世界上一切或悲怆或怅然的结尾,我们眼前的故事最终湮灭在了几滴眼泪之中,在每个人的心里晕染开,然后等待着似有若无的下一场轮回。

川端康成的文字影像感极强,故事也简单到几乎没有情节,只有字里行间的暧昧,在清淡迟缓的流淌着。他笔下的爱情是淡淡的,淡淡的山间秋色只消点缀几笔便已美不胜收。那种清新自然的笔法,如同一股晨风扑面而来。弥散着一种恍若春日午后,林间草地上,清朗的空气混合着沾有草香的露水气息。稍显懒散,却不失一种涉世尚浅,略带天真的局促。像是还没准备好回忆这桩往事,不知觉中却已对人和盘托出一般。

正如所有被祝福和诅咒的初恋爱人,“我”和小舞女之间终归要分别。从旅途中的萍水相逢,到天各一方的永恒的分别,这仿佛是注定的结局。少女的不舍无奈;少年的怅惘眷恋。手里挥舞的绢帕,风中摇曳的船帆。毕竟,结局那个细小温润的不全之憾,成全了故事完完整整的美,填满了少年舞女落空的心房。只道是蓦地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整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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