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笑怡情——扫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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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前,我们的国家为了彻底扫除青壮年文盲,提高全民文化素质,更好更快的推进社会主义建设,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扫盲工作在我们农村一直持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地方各级政府职能部门为此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举办各种扫盲班,扫盲夜校,农闲识字班等适合农村实际情况的扫盲活动。经过长期不懈的努力,广大农村青壮年人群基本脱盲,为了巩固这一成果,根据各级政府职能部门文件精神指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们村里也尊照上级指示,举办冬季农闲识字培训班,也是最后一批为期一周(只在每个周日)的强化识字班。当时已是个人生产,虽说是冬闲,但青壮年文盲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是有些活要干,所以政府给每人每天块多钱的误工补助。(那个时代的块多钱是能买好些东西的)解散了集体生产模式,土地到户,过够了集体生产大锅饭吃不饱肚子的农民伯伯门,经过几年的勤干苦干加巧干,各家各户的日子都一天比一天红火,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家有余粮,口袋里有了人民币,干得实在、穿得光鲜、活的快乐。

得到村上通知,还没脱盲的大哥大姐,大伯大叔,伯娘婶婶门,听说还有补助,都乐意的放下手头零星杂活,每逢星期日,大家都从各个生产组,东西南北集中到村小学读书识字。其实参加这最后一期识字班的‘大学生’们,都是文盲中的‘精英’,在他们的认知里读不读书,认不认得字没关系,只要认得钱,只要有力气照样能种好庄稼过上好日子。别看他们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一齐会到一堆,不识字完全不影响他们妙语连珠的扯把子散谈子,什么‘龟子尖脑壳,嫖客情郎哥’的打趣话层出不穷,玩笑开得有声有色,逗得男男女女笑作一堆;有些不负老的,还拉拉扯扯按一下‘偏壳子(摔跤),掰一下手腕子’较量较量;还有的骚爷们儿,故意把叶子烟朝着有玩笑开的婆娘门脸上吹,呛得婆娘些泪水长流,咳嗽连连,招来一阵‘狗日的尖脑壳,你个死龟子’的谩骂,男男女女好像是来参加老友聚会一样的开心,说说笑笑玩玩打打就算有点出格,大家也不会红眼。

村里为了应付这一群身经‘百战’的老玩童,请了本村德高望重的刘老夫子主教。夫子读过私塾,也上过新学,精通古文诗词,满腹经纶,才高八斗,教过农中,也算得是一名资深教师,教人识字读书那是小菜一碟。同时刘姓在村中也是大姓,他辈份也是族中最高的,加上亲连亲,戚连戚,讲台下坐着花白须发的、缺牙瘪嘴的、吧嗒叶子烟的、绣鞋垫衲鞋底的、正襟而坐的、张口失神傻笑的,大多都是他的晚辈或亲戚,当然是不敢在夫子面前造次的。课堂上,夫子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下粗大工整的楷子,当然是为了讲台下老眼昏花的后生晚辈们能看得清楚。写毕再抑扬顿挫的朗声领读讲解,生怕台下的箐箐学子耳背听不真切不明意思。虽然上课前夫子宣布了课堂纪律:不准吸烟,会影响他人健康;不许高声喧哗,会干扰同学听讲;不可做针线,学好知识,好撑起女人半边天。总之要好好学习,不求你们学好了都会看书读报写文章,至少,要认得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是哪几个字,画得起自己某某某几个狗脚印。

开始时课堂还算安静,不管懂与不懂,听与不听,读与不读,都还傻傻的眨巴着老眼看着夫子的嘴在动,听清了的在跟着夫子读,没听清的在喉咙里嘤嘤嗡嗡的跟着装会,没看清没听懂又不会装的,干脆三缄其口,学个泥塑木雕。夫子在台上尽心尽责,时间久了,台下这些老颠东门没了记性也失去了耐性,慢慢忘了课堂纪律:做针线的手痒痒了悄悄地去摸鞋垫鞋底,烧夜子烟的手不由心的掏出了烟荷包,那些闭馊了嘴巴子婆娘们,更是在下面小声的拉上了家常。夫子转身写,下面交头接耳,开始互动,嗡嗡声逐渐盖过了夫子的声音,夫子倒还仁义,给这些越来越不尊守课堂纪律的大侄子小侄媳们留足面子,只是用咳嗽声来提醒一下,开始咳嗽声还管事,久了就失去了效力。夫子也不好点名道姓的说哪个对错,课堂纪律便逐渐松弛下来,这里有青烟冒起,那边有刷刷的抽线声,前排的扭头看后面,后排的在前排背上画圈圈,左边的在傻笑,右边的在约会周公。夫子不得不用教鞭在讲桌上敲出惊人的响声来,受惊了的弟子瞬间变成了一排排泥塑木雕。

在这群人中,有不爱学习的老实人,也有又不爱学习又吊二郎当的扯拐人。

老实人中就有我们生产队的祥大叔,祥大叔姓刘,生得五短三粗,有的是力气,干力气活没得人比。一根黄铜嘴嘴的烟杆儿常年都在嘴上叼着,有事无事都一阵阵青烟往外冒,熏得牙齿都变成云南人的牙了,见人一说一个笑,小眼眯成了缝,嘿嘿嘿的傻笑。每当在电视上看到台湾时事评论人黎建南,就情不自禁想起祥大叔的笑脸,两个真的好像。这样一个老好人就是目不识丁,和其他男人比少了几根花花肠子,脑子有时总是打不转方向,幸亏祥大婶是操持家务安排生产的能手,有头脑会划算,配上祥大叔这把好劳力,没几年工夫 茅草屋变成了大瓦房,要粮有粮,要钱手里也有,家境虽说比上不是很足,比下还是大有余地的。

扫盲班里还有个扯哥,是河对门子生产队的,也姓刘,是夫子的亲侄,此人其时年级不大,因为天生的有气管炎伴哮踹,人瘦脖长,喉咙里呼吸老是有哮声,大家都不喊他书名,都喊他齁子,他家里人都这么喊他的,他也习以为常了,谁喊随应。齁子还是读过几期书的,虽说字认不得多少,自己的大名还是会写的。因为有病,十七八岁了,没干多少体力活,平时就放放牛,没事就东跑西跑的。有人给他开玩笑,说唱歌可以治齁病,他果然学些乌七八糟的山歌野调,对河两岸都时常听到他嘶声嚎气的吼叫。平时也爱口无遮拦的与人说笑,不分场合的捉弄耍笑别人。

这次扫盲他也在其中,一来他无事,二来也是图人多好耍,‘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祥大叔就和他同桌,他们都姓刘,虽说不是亲的,按辈分也是家门弟兄 ,见面都是‘球大二(哥)长,球大二(哥)短的。论耍小聪明,祥大叔是玩不过他的。他们一个老好人,一个扯拐人,两个极端的人会到一起,就如正负电子相撞,有时也会碰出些耀眼的火星子来。

是时夫子在台上领着弟子门读书,瞥眼看去,齁子正在逗弄祥大叔,祥大叔还时不时地扭头望着齁子傻笑,便想收拾一下这个晚辈,抽他起来认认字,出出他的丑。当然他是不会抽齁子的,知道黑板上的几个字是难不到齁子的。当时黑板上写着‘我是中国人,工农商学兵’,夫子突如其然的叫了声祥大叔的大名,心不在焉的祥大叔被吓了一跳,张着嘴看着夫子傻笑。夫子朗声说:‘站起来,认认这几个字咋个读。’看着夫子的教鞭指着的‘工’字,祥大叔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眼睛傻傻的笑成了一条缝,一班老伙伴都望着他笑。这时齁子捉弄人的‘灵感’来了,轻轻的拉了下祥大叔的衣袖,小声说:“读‘屁’,”祥大叔如遇救星,遂大声读:‘屁’。旁边人笑,夫子一脸错愕,板着脸又指着‘农’,齁子又小声说‘球’,祥大叔见夫子并没说对错,以为是对的,继续大声说:‘球’。经过短暂的寂静,随后暴发哄堂大笑,夫子看着众人泪水都笑出来了,气的双眼冒出火苗苗,指着祥大叔怒斥道:“教你妈的浪久,你就懂个屁球,唉!”。祥大叔一老脸的潮红,傻笑着不敢坐下来。

如今祥大叔已年近七十,儿孙满堂,祥大婶在几年前过世了,幸好儿子儿媳孝顺,啥活也不让祥大叔做,幸福的祥大叔依然嘴叼叶子烟,时常背着手在村头村尾转悠,身后是一缕缕青烟缭绕,有道是:傻人自有傻福气。捉弄祥大叔的齁子呢,已在前几年撤底治好了齁病,高高兴兴的去见列祖列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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