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村有个人叫郝仁善,今年五十岁。但是,他罗锅塌腰的身子,满头的花白的乱发,黑瘦的脸膛上的道道乱褶,让人看上去,他更象一个有六十多岁的老人。
郝仁善是个“工农兼作”的守乡人――农忙时忙地里,农闲时进城打散工。当然了,他更多的时候,是奔忙在建筑工地上。
一个风雨如晦的傍晚,郝仁善从县城回到家里,疲惫不堪。他匆匆吃了晚饭,从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对体弱多病的老伴说:“给,这是今天工地上预付的工钱,明天你到刘医生那儿,把药费给人家还了吧。唉,年头欠到人家年尾,见了面都不好意思。”
郝仁善的老伴叫古刘莲,是个长年累月的药篓子。不过,她这也不是天生的。想当年,她年青的时候,也是一个泼辣能干、不甘人后的主。只是多生了几个孩子,没有得到合理休养,落下了不除根的病。
古刘莲从老伴手里接过了红票,攥紧在手里,泪润了曾也美目生辉过的大眼睛,说:“我也没用,一个家全舍着你一个人摔打。早知道,生那么孩子干嘛?没一个能帮忙的。”她知道,这钞票是捂不热的,就象一个住店的旅客,明天就转出了家门。
郝仁善听到老婆的歉意与哀怨,嘿嘿一笑,说:“你也别抱怨他们。他们一家一小班,也不容易。咱也别想着指望他们多少,他们能不来刮摸咱们就不错了。唉――,老百姓家的孩子,能挣大钱的有几个?脱不了能养家糊口呗。”
刘古莲抚理着郝仁善一蓬乱草似的头发,满目柔情地说:“你怪想得开嘞,只是太苦你了。瞅个空儿把头发剪剪吧,都成乱草窝了。才五十岁的人,看着一个老寿星似的。”
郝仁善叹了口气:“老喽,老喽。这人不服老是不行的,搁十年前,干活都不知道啥叫累。现在,坐下就不愿起来,睡一觉醒了,身子就象散了架。”
刘古莲也叹了口气,说:“都是年轻时出力出过了头,老来落一身病。你说这老天爷也是的,偏偏给人上面安一个进口,下面还给人安一个漏洞,让人为吃喝拉撒忙活一辈子。要不吃不喝多好,人就不用累死累活忙乎了。”
“嘿嘿嘿。”郝仁善:“老婆子,那不人都成神仙了?”
刘古莲也笑了,说:成神仙好啊!不用吃喝不用忙,整天的游山逛水多惬意呢!”
“哈哈哈……。”郝仁善大笑两声,又咳咳两声,说:“好好好,我的老婆又活成了小姑娘。有幻想,那你就好好想,我得先躺一会去了。”
郝仁善身子挨了床,一根烟没抽完,迷迷糊糊着扔到地上,就入了梦乡……
这夜,天高气爽,夜空湛蓝如洗,满天星辰同现,密密麻麻聚会一方。他们相互眨着眼睛,似乎以眉目传情表意。
星光下,郝仁善在地里摘花生。他那满地的花生果被花生棵倒顶着铺地朝天,在星光下,颗颗白亮如洗。
郝仁善面前堆满了花生果,象一大堆雪白的碎银子。他乐呵呵的合不拢嘴,一边啪嗒啪嗒甩落着花生,一边说:“今年好年景,花生果赛银。今天的天空好壮观,月亮偷个懒,满天星星都露脸。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天。”
“咦,那一颗星是什么星,真奇特。金光闪闪透红晕,又亮又大,怎么从来没见过?”郝仁善忽然看到正中天,一颗星金光闪耀,十分惊奇。
“想到这里来看看吗?”一个十分祥和音的声叩动耳膜。尽管如此,郝仁善仍然吃了一惊。
他不由脱口即问:“谁在和我说话?”
郝仁善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亮,一个人现身他面前。
这个人好神奇啊!他穿着的衣服,就象现在头顶的天空一样湛蓝,还闪现着蓝宝石一样的光芒;他美妙的身材,就象窈窕的二八少女一样,让人爽心悦目;他那白净的面庞,就象中秋的月亮一样明朗丰满;他那一双灵动若语的眼睛,就象天空最亮的星星,引人入胜。
郝仁善看呆了,他不愿在面前的这个人身上错开一会眼睛。因为这个时候,看着这个人,他的身心无比的愉悦,脑中无比的空灵清透,万俗皆化。他感觉他要飞了,他可以随风轻盈起舞了。
“郝仁善,你不必惊讶。”眼前的人笑盈盈地说道:“我是你的故乡来人。”
“我的故乡?”郝人仁真惊讶了。他想难道李响村不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还是蓝袍人就是李响村人?
“对。你看,”蓝袍人抬手指向正天空那颗最亮最大闪金光的星星,说:“那颗星星就是你的故乡,叫做仁净国。你原是那里的一员,因为偶受了欲之花的毒香,被下到这地狱炼过。现在,你已做满了二万善事补过,又时怀防损他人之心,功德圆满,可以回家了。”
郝仁善更惊讶了:“我做过什么事,你都知道?你是谁?”
蓝袍人笑道:“我是净仁国的引归善使,专职接引你们这些被贬笃善思归的人回家。跟我走吧?”
郝善仁又惊又喜:“等等,还有我老婆孩子呢?”
引归善使笑道:“你的老婆孩子?你这里的老婆孩子只是个假象。有语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或又曰‘子女都是前世债,怎堪今人偏作宝’,你且随我去,他们的命自有缘定。”
郝仁善:“那、我跟了你去,还能回来吗?”
引归善使微微一笑道:“你为什么非要回来呢?”
郝仁善道:“不管怎么样,这里家人就是我的亲人。”
引归善使笑道:“果然善者没有无情辈。不过,今天我来接你,是依净仁国律办事。引你回归是我的任务,你随我走一趟,上了净仁国,至于留与返你自斟酌。只要你无碍别人,没人强迫你的意志。”
郝仁善闻言喜道:“好,听你如此一讲,我还真想上天看看。”
郝仁善话音刚落,便觉眼前现另一番天地。这里好所在:到处青山绿水,满眼鸟语花香;一片云蒸霞蔚天,巨幅绵绣山河图;往来人齐明盛服如贵宾,望村落金碧辉煌似宫苑。
郝仁善正惊呆眼前一片如图画的仙境时,引归善使对他脑门轻呵一口清气。郝仁善立时神清气爽,心中豁然开朗,顿时知道了自己的前身因果。他明白了那似皇家宫园的村落就是自己的村庄,叫善善锦苑。善善锦苑里的十号大街994号就是自己的故居。
但是,他的故居,现在处于封存状态。因为在这里他被罚到地狱的时候,他还是个未婚青年。他是受了欲之花的诱惑,冒犯了一个美丽的姑娘,被扔下地狱。他的父母则因为养子失教心愧,自愿化身为沃土,供养净世之花为子赎过。
净世之花,艳如牡丹,大似磨盘。其株丈余,碧绿如玉。净世之花,清香怡人,百疫不临。它四季盛开在善善苑的街旁路沿。
郝仁善想到受自己连累的父母,黯然落泪。但也有一些欣慰,因为他知道,因为他的回归,化为沃土育花的父母的精魂将化为净世之花的种子,落地生根,生根发芽,茁壮成花。这是仁净国的仙法所使。
就在郝仁善百感交集时,引归善使已经消失了踪影。郝仁善眼望故村,但却不敢迈进一步。因为他知道,按着善善苑的村规民法,入了村报了道,他的地球人的身份就消失了。再回地球,唯投胎一条道。这也是净仁国的国法。
但是,让郝仁善以投胎的方式重回地球,那是万万不可以的。因为他还牵挂着地球上的家人,尤其体弱多病的老伴。
“不行,我必须得回去。回去把净仁国的消息传递给下界的人。让人们醒悟自己的来胧去脉,人人戒恶笃善,早返故乡,脱离苦海,不再受地球上的风雨雪霜之苦,不再做地球上的牛马之劳。”
郝仁善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知道净仁国的所有好处。在这里,人们不劳就可以丰衣足食,因为做工的都是机器人,人们吃饱喝足了,只管修身养性或游山逛水。在这里,人人平等,没有冤假错案,没有徇私枉法,因为执法的都是铁面无私的电子警察。在这里,没有人作奸犯科,坑蒙拐骗以大欺小,因为人人胸前带有一个“量行表”,这表记录着本主的一言一行,违例达到净仁国法律界限时,就有执法的机器警察捉住投下地球去。
一句话,净仁国是公平公道的国度。生活在这个国度的人,只要不碍他人,不生恶心,生活的就象神仙。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有欲之花有周期的出现在这个国度,或诱惑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去犯青春之错,或引人生虚妄之想弃善从邪。
这欲之花让见者产生幻境,幻境里男女美体生香,妖艳风流,淫乐靡靡,刺激着青少年体内的荷尔蒙勃勃爆棚。
据说,这欲之花是遥远的天魔界遣下的今贝兽所幻,想和净仁国的净世之花一争高低。所以说这花是活的,无根而生,能夺人眼,善攻人心。它的特点是逢金幻影,遇美(女)成形,傍官而盛。其于人而言,注之必殃,视而不见其怪自败。
郝仁善眼见这天宫仙境,虽有万般不舍之心,但念及妻儿老小,他决定回去,把这里的所见所识讲给他们听,讲给乡亲听,使大家从此秉持善道,洗刷前世罪恶,早返故乡,不要沉沦在地狱里最终化为尘土。
郝仁善急着重返地球,但是他记不清怎么来的。于是大声呼唤:“引归善使,引归善使……”
无人回应,倒是引来很多目光向他瞅来。这些目光都是柔和的,善良的。这时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步若行云一般来到郝善仁面前说:“年青人,真是了不起。老夫已经有二百年没见有人从地狱返回故乡了。引归善使已经把你接回来了,你呼唤他,还有什么事情?”
“二百年?”郝善仁初始一惊,很快醒悟,净仁国人的寿命之长是地球人不可比的,于是恭敬回答老者:“老爷爷,我呼唤引归善使,是想请他把我送回地球。那里还有我的亲人。”
老者摇摇头道:“年青人,我理解你的心情,明白你的意图。但是依净仁国的法律,你回去也不容易,带他们同来更不可能。因为人,自己的罪孽必须自己从根除,自己身上的污秽必须自己来清洗。积德行善、时怀慎独是唯一途径。”
郝仁善连连点头,说:“多谢老爷爷教导。所以我必须回到地球去,劝告世人积德行善,时怀慎独,早离地狱返登这天国之境。请老爷爷指明我下界之径。”
那老者无奈摇头,一边口言“善志可嘉,善志可嘉,我亦俗凡,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一边向远处飘走。急的郝仁善一头大汗,连声高叫:
“老爷爷,老爷爷……”
“仁善,仁善,你怎么了?”郝仁善正着急时,忽听老伴古刘莲的声音响在耳畔。他上下眼皮用力一睁,却见是自己躺在自家床上,哪里有什么天国之境?也无鹤发童颜老者,只有老伴与他同卧。
“你做恶梦了?一身汗?”老伴开灯。
郝仁善推被坐起,回答老伴:“不,好梦。”
他止住老伴说话,眯着眼重温梦境一会,说:“老伴,我们一定要早离地狱上天堂。”
刘古莲一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郝仁善哈哈一笑,说:“灭灯,躺下,听我慢慢给你讲一个净仁国的世界。”
天空雨住云散,月亮现身在雨后的天空,格外皎洁。皎洁的月光下,一座蓝瓦红墙的房子里,被窝里一对夫妇亲热相拥,老婆在听老公讲净仁国的故事。
这对夫妇就是郝仁善和刘古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