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日记》

下班后的医院，总是别有一番清静。产前区偌大的楼梯间，这会也只剩我寂寂一人。除了偶尔一两部电梯在自动开合，便只听得天花板上抽风机呼呼的声音。

妻子进去做胎监已经一两个小时了，不知今日是否会临盆。我守在外面，左右无事，这“文人骚客”的心思便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叔本华说、人一旦彻底闲下来便会立即觉得无聊和空虚，但我好像从来不会。我每得闲下来，便会想着写点文字。对，是文字，而不是文章。时至今日，我已无意于再写些哗众取宠的文章，也无意于以文立身而得垂名。我只是想记点随心的文字，简单，清淡，自然，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行吟本色，串成此生飘忽的印痕，留作老年时光里茶前饭后的闲散往思。

我五六岁之前的记忆是一片空白，那时没有相机，没有录音，也没有文字，我永远都无从知道自己那会长得什么样，说过什么话，经历过什么事情，就仿佛我的生命凭空缺了几年，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现在出生的孩子这方面便好得多了，有音频有录像，他们可以原原本本地见到自己最初的样子。于是我便想着，索性再配上点文字，将来我的孩子便可以由头到尾地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知道生命的来由，也便更好地知道生命的归处。

昨儿晚饭后，妻子跟着吃了些“开心果”，不稍一会、忽觉肚子痛得厉害，算着日子、还有三四周才到预产期，虽说二胎会生得快些，料想也不该这么快临盆，便以为吃坏了东西。于是吃了点解痉药，过得半晌，却无缓解，这才不得已匆匆收拾行囊、赶去医院。

时值“新冠”疫情期间，病毒横行，人人自危，这夜间出一趟门，也可算得大工程。帽子、口罩、手套皆带齐，全副武装，还得提防外面有没有碰上什么潜在的感染者。到了医院，妻子腹痛已自行好转了许多，本想着做个胎监观察一下，便可回家休息。谁知一趟检查下来，产科老总说发现有宫缩，建议在产房住下留观。而要办理入院，又先得抽血等排查新冠，一趟折腾下来，已到了凌晨两点。妻子在产房隔离区住下，我便只身一人到医院周边找住处。届时出门走的急，又没有准备，什么身份证现金都没带，浑身上下只有一部手机。 好在微信功能强大，可以网上绑定身份证，才得顺利在酒店入住。这时我早已过了入睡时窗，所以反倒不困了。在酒店翻来覆去的睡不沉，心底头思潮翻涌，不可自抑。

三年前，大娃出生。也是在一个大半夜，带着妻子匆匆跑来医院，真好一番折腾！初为人父，其喜也大，其忧也深，前两年的奶爸时光，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心血！古人云、父母生养之恩，如天高、如海大，倒也不虚。现在经济方面自然是比旧时好了许多，而父母爱子之心，带子之劳，却古今无异。这个中滋味，唯有为人父母之后，方得体会。

横竖睡不着，便索性打开手机、看起书来——方才在等候妻子产检时，随手翻得一本《六神磊磊读唐诗》，觉得不赖，一口气读了大半部，这会接着把它读完便好。书中诸多旷世才子，着实惊才绝艳，令人神往；却又多逢命途坎坷，令人唏嘘！自来才子多难，红颜薄命，是否真乃造化使然？若果真如此，那么便如老子所说那般、“守拙抱朴，绝圣弃智，不敢为天下先”，方为大悟。

尽管昨儿睡得晚，今个还是早早起来、给妻子带了早餐，然后一起去做了“咽拭子”（新冠另一排查项目），等着下午四五点后拿到结果，再去产前区仔细评估。产科医生说，到时看看宫缩，如果渐强、渐规律，就入院待产，不然就可以先回家观察。

兜转半巡，怕妻子劳累，便找了个钟点房歇下。到了下午，起身拐去拿新冠排查结果。谁知从四点开始，站在自动报告机那里一直刷到五点半，报告仍然未出，不觉心急。想起前几日，我于急诊手术中接触到一个新冠疑是病例，一时疏忽，未及穿上全套隔离衣，于是只好“主动隔离”了大半日，坐等那患者的新冠排查结果。要在平时，我自己独处半天、必是悠然自得不在话下，而那会提心吊胆瞻前顾后，不敢回家，不敢留在科里，不敢去其他店面歇息，更不敢混到人群中去，就怕一个万一，成了新冠的传染源，便大大不妙。以前年少时，总谓“天下之大、任我纵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是以痴狂桀骜，去留潇洒。到得这会，方觉天下之大，却真个无处可去。不得已，寻得一个无人的角落，硬生生耗了七八个小时，不断地刷查那患者的血核酸和咽拭子结果，仿佛过了七八年一般，心中更觉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准确无误。万幸后来那病人排除了新冠，我心方才落下一颗大石，至今想来仍有后怕。

吃过晚饭，最后一项报告仍旧未出。于是扶着妻子，周边散步。行至江岸，长堤榕叶青青，潮水初平，时有凉风习习，鸥燕旋飞，顿时倍觉清爽。妻子说，“在江边走走真挺好的，你说为啥那水鸟儿总喜欢贴着水面飞呢？”

“要抓鱼啊，不贴近点怎么看得清？飞高高的，眼睛盯得多累啊！”我扶了扶眼镜应道。

“你的眼睛怎么能跟鸟儿比？”妻子朝我狡黠一笑，顿了顿说，“——鸟儿的视力好着呢！”

“哦——说视力这我承认，还以为你说我眼睛没有鸟儿的大，这个我不能接受……”

妻子大笑！

说笑间，天色渐晚，想起当年读书时，与妻相遇相随之种种，个中悲欢离合，尚历历在目，而今忽已为人父母，步入中年，心中着实好生感慨。

报告终于出来，排除了新冠，妻子便进去产前区做胎监。我守在外面，看着似曾相识的场景，再度思潮起伏，遂记下这些许文字。不一会，妻子缓步出来，说目前宫口未开，产科医生估计还得几天，建议回家观察，遂携手归去。

                                      2020-03-17拾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