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雪落云中
慕容翰骑在马背上,流着泪,打马狂奔。两个人奔出了很远的距离后,才放下了死去的伙伴。掩埋之后,两人又跨上马。日暮时分应该能赶到平城。拓跋部的首领此时就在平城。
平城虽在塞上,却相当繁华,大概是这里远离战场的原因。很少有战火能烧到平城。刚进城,慕容翰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陆瑶和石柔。只是陆瑶一身男装。满身血污的慕容翰实在是很引人注目。
“喂,你怎么这个样子了?”石柔叫道。她不知道慕容翰叫什么名,慕容翰也没告诉她。
“嗨,有劳姑娘牵挂。路上遇到几个小蟊贼。”慕容翰故作镇定的回答。
“几个小蟊贼就能把你搞成这样吗?”陆瑶冷冷的道。“多半是遇到了一大群强盗吧。”
“蟊贼也好,强盗也罢,我还是站在这里了。二位到此有何贵干?”慕容翰微笑道。
“我连你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喝了你几杯酒,还差点送了命,为什么要告诉你?”石柔撇了撇嘴。
“在下慕容翰,昌黎人,不敢问姑娘芳名。”慕容翰很客气的说。
“这还差不多。我叫石柔。你姓慕容?那是鲜卑人了?你们在辽西一带居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石柔追问道。
“在下确实是鲜卑人。这里归属拓跋将军,在下与拓跋将军有姻亲。姑娘如果需要在下帮什么忙,可以找我。”慕容翰回答道。
“找你帮忙?你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一套干净的吧。”石柔冷笑道。
“其实能让我帮忙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幸事。还没什么人能让我帮忙。就好比请我喝酒,谁能请我喝酒那是福分,至于让我请喝酒,十倍的福分。更何况我只是这的客人,待不了很久。你们要找我帮忙,可要抓紧了。”慕容翰哈哈一笑。
“走吧,别这么多废话。日后能用到你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陆瑶抓住石柔的一只手腕,冷冷的说道。
慕容翰微笑着看着二人离去,然后转过身去。他感到自己的胃又被一只手抓住了。他想吐。刚才的那些不过是即兴发挥,内心的恐惧和厌恶并没有消除。他伏在马背上,张着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慕容翰当然吐不出来,一天没吃了,有什么可吐的。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两个人,心里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刚才短短的交谈,就像冬日里的阳光,照在心里,暖洋洋的。
他和随从来到拓跋毅的府上。说是官府,比起他父亲的来说可谓简陋。他想找拓跋毅好好问问,他要问问为什么他会在雁门关附近就遇到了匈奴人。拓跋毅已经等候多时。酒已温好,肉已煮熟。
“贤侄可是遇到了什么歹人?”拓跋毅看到慕容翰一身血污,不由地惊奇。
“雁门以北,平城以南,有一伙儿强盗,一百多骑,看模样是匈奴人。”慕容翰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显然还未从险境中走出。
“匈奴人?肯定不会是刘渊了。这里离汉国的地盘太远,中间又有刘琨相隔,刘渊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拓跋毅摇摇头。“你能肯定是匈奴人吗?”
“九成以上的把握。”慕容翰点了点头。
“匈奴人,不是刘渊,那就是刘虎了。刘虎刚刚投降了刘渊,做起了汉国的安北将军。然而这伙人却与土匪无异,打劫过往商旅,屠杀百姓,而且与我部颇有嫌隙。”拓跋毅说道。
“刘虎?也是屠各人?之前怎么没听说过?”慕容翰问道。
“刘虎今年刚刚继承了首领的职位。他的部落并不是纯正的匈奴人。他的族人大多娶我鲜卑女性为妻,所以生下的孩子也几乎都是匈奴父亲和鲜卑母亲。这家伙刚刚继位就把部族的名字给改了,叫什么铁弗,真让人笑掉大牙。”拓跋毅的语气颇为不屑。
“想必叔叔已经和他们打过不少的交道了。”慕容翰苦笑道。
“何止是打过交道?我们两部常年摩擦,为了这点可怜的牧场。这里草场有限但人口却不少,又恰逢中原大乱,流亡过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为了争夺土地和人口,我们经常是大打出手。看贤侄这样子,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吧。不知有没有受伤。”拓跋毅询问道。
“我还好,幸亏马好,杀出了一条血路,但是我有一个随从不幸丧命,被我在途中埋了。”慕容翰叹了口气。
“岂有此理!贤侄,咱们受了这委屈,怎么能善罢甘休!我这就发兵,为你报仇!”拓跋毅一拍案头,大怒道。
“不可,万万不可啊!怎么能因为我和一个随从就如此兴师动众?战争一旦打起来,要死多少人!”慕容翰赶紧上前劝阻。
“贤侄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传令下去,点起两万骑兵,给我南下,灭了刘虎!”拓跋毅随即叫来一个亲兵,吩咐道。
“贤侄可随军同行,不必上场,只是观摩作战。”拓跋毅说。
“恭敬不如从命。”慕容翰无奈的做了个揖。
“现在正值隆冬,冬日作战,又仓促出兵,恐难以取胜啊。”慕容翰还是非常担心。他害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了一个部落。这是一个有数十万人的部落。大漠条件恶劣,经受不起任何沉重的打击。熟读史书的慕容翰知道,草原上旋起旋灭的部落太多了。他实在是害怕。这仗本来不必打的,在他眼里。
然而,在拓跋毅心里,这仗是一定要打的。这一带牧场有限,耕地更少,只能养活一个大的部落。对于他们,还有刘虎,都是你死我亡的关系。刘虎是轻易不会走的,派人说服是没有用的。况且拓跋毅根本不想派人说服。在他眼里,谁的拳头大,出拳更重,谁就应该是老大。只有打疼刘虎,才能让他离开这里。更何况在拓跋毅已经和刘琨约为兄弟,而刘虎投降了刘渊,作了刘渊的将军。既然是刘渊的将军,那就是刘琨的敌人,而自己是刘琨的兄弟,兄弟有难,岂可坐视不管?
战争当然不是儿戏,也不是简单的恩怨仇杀。拓跋毅也准备了十几天。过了半个月,他才下令出发。冬天本来不宜作战,但此时刘虎也是一年中最虚弱的时候,自己的力量比对手强得多,为什么不打?只要不是暴风雪就行了。拓跋毅在一个晴朗又寒冷的冬日出发了。
走了没多远,一个骑士迎面过来了。那是刘虎的骑兵,带着一封信。信交上去,那个骑士就回去了。他只是个传令的。
拓跋毅拆开信。刘虎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拓跋毅也好不到哪去。估计是找了个文人代笔写的。他把信交给慕容翰,请他读出来。慕容翰拿着信,第一句就觉得不太对。等他读完后,拓跋毅的脸比煮熟的虾还红。
“这小子,这是向我下战书啊。就他那点实力,也敢挑战。正好,主动送上门来了。”拓跋毅把信拿回去,几下就撕成了碎片。“派出十队侦察兵,去不同的地方,给我侦察刘虎的主力在什么地方。我要一股将他消灭。”
出发的时候还是晴天,这时天空已经布满了阴云,飘起了小雪。雪落到战士的身上,渐渐地打湿了战士的衣衫。下雪天本没有晴天寒冷,但偏偏不巧,这时刮起了西北风。风卷雪花,吹的慕容翰有些发抖。不只是身体的寒冷,也是对即将面对的战争的恐惧。慕容翰并不是没见过战争,但是那时他还小,所有的事情都由父亲来解决,而这次是他第一次直面战争。他知道,生在草原的人,一辈子都逃脱不了战争。慕容翰裹紧了衣衫,让战袍盖住身体。
“不知石柔他们怎么样,在这样的天气冷不冷。我也没有给她们送衣服。”不知为什么,慕容翰突然想起了这两个人。但是很快,慕容翰就把思绪拉了回来。一会儿就是你死我亡的战争。虽然拓跋毅说过他不必冲锋陷阵,但真到了危急时刻,恐怕拓跋毅这个首领也不得不走上战场。他看了看旁边的拓跋毅。这个亲家脸上一副得意的表情,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轻敌是要吃大亏的。”慕容翰心里暗想。拓跋毅则觉得,刘虎就是一块肉,他的部队都是乌合之众,只要他大军一到,对手就会自行崩溃,根本不用自己动手。他只是担心一点,如果雪下的太大,弓弦会被冻坏,没有弓弩的掩护,作战是非常不利的。当然,刘虎的部队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况。只是短兵相接,拓跋毅没有十足的把握。
(未完待续)